又是一年春來過,裁縫鋪前的貨物剛剛送走,月便把賬本合上,随意撥弄着算珠子回憶木匣裡的進賬。“小月兒,去給你姐姐們添杯水。”老闆的聲音遠遠傳來。“好嘞。”月麻利起身,捧了門邊的陶壺進紡織間,給織女空了的木碗添上水。
“這荷花真漂亮。”月抱着水罐看布上的圖案。
“那是,這可是你巧姐的絕活。”
“小月兒,把前邊的窗打開。”
“來了。”
老闆說,幹雜活也可以漲工錢。回到櫃台,月閑着沒事就開始發呆。老闆可不慣着她,提來幾籃子香料,又捧出一大堆空香包。“這是什麼?”“鋪裡接的新活。每籃子抓些,把這香囊填着半滿,記得多放艾草。”老闆終于放下繡線,和月坐在一塊填香囊。
“這是做什麼用的?”
“驅蚊、安神,反正那藥老頭是這麼說的。”
“那和藥包也沒區别啊。”
“怎麼沒區别,普通藥包可用不上這麼好的料子和繡花。”老闆把裝好的香囊丢進一旁的空籃子,又取了五六個空殼,“本來也不是治病的,貴公子、貴小姐也少,買的人嘛,八成都是小夫妻、小情人兒。”
月慢吞吞地塞好三個香囊,指縫裡留着一股子藥味。
“小月兒,想給你丈夫送一個嗎,姐姐我開個友情價……”話還沒說完月就連連搖頭。
“你啊,可真是個守财奴。”老闆嗔笑道。
月的速度又慢了幾分。“他已經走了好久了。”
“接活怎麼要跑那麼遠?”
“他說本家的料子金貴,不想運過來,就讓他去那做好了。”
“吳兄弟的手藝也算傳出去了。”
春意醉人,香囊的生意很好,月每天泡在香料堆裡偷不得閑。不知是不是被熏久了,她時常幻想着收到自己送的香囊的吳庭安傻笑的樣子,結果自己先癡笑起來。
丈夫是在春末回來的,确切的說,是被鎮民擡回來的。事發突然,行人隻說回來的路上就發了病,堪堪交待家的去向便不能言語。月在此之前從未有過對生病的概念,直到真真切切碰到那雙枯瘦的手,拿起又放下熏黑的藥罐,木匣見底卻又換不回幾副藥時,她感覺到了黑壓壓的無力感。
老木匠來了幾回,通常是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又忽而開口:“你個傻小子,好不容易把吃飯的家夥交給你,就想走的比我還早。”臨走留下幾吊錢。
老闆也來過幾回,一般是陪月說說話。她提前結了月的工錢,“小月兒,賬本等着你呢,我可不想再去看那些頭疼的數字。”臨走又想起什麼,匆匆忙忙從袖中掏出一些香囊塞進月的手中。
往日碰着面的街坊也三三兩兩地來看望,或是送些錢,或是送些菜。人走之後,月守在病人的床頭,聽着外面若有若無的動靜,緩緩被床邊香囊的氣息熏得困倦。
第一個郎中說是染上了嚴重的風寒,第二個說是染了瘴氣,第三個開始胡亂開藥,第四個還沒進家門就跑走了。“夫人嘞,你家的煞氣太重,已經無藥可救了,還是早些準備後事吧。”月一團氣哽在嗓子眼,顫着聲道:“有沒有煞氣我難道不知道嗎,你還沒進去……”看着人影寥寥的路徑,她再也說不出話,雙手神經質地抽搐一下後,轉身走入靜悄悄的房子。
“你要是醒了,要是醒了,發現錢花完了,還帶我回家嗎?”
“其實我可以留下來的,早就留下來了。”她縮在床頭自言自語道。
“你不是說沒見過我開花嗎,等你醒了,我就能開花了。”
荷塘畔的火堆将要燃盡,擡頭一看,天差不多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