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以南又開始鬧,主動鬧來了器官捐獻同意書。
她一筆一劃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工整得不像她。
“要捐就全捐了呗。”她喃喃自語,“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曹小姐你的治療很成功……”
頭痛扶額的人不隻一兩個。
“哼,你管我啊?”
醫生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收下了文件。
曹以南要來了畫紙。
她趴在病床上,認真地用藥片碎末畫了一顆心——歪歪扭扭的,五彩斑斓的,像小孩子的塗鴉。
曹以南盯着那顆心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幫我個忙。”她獻寶一樣,輕聲對随便一個護工說,“等我莫名其妙死掉後,幫我把這個給她。”
“?”
醫生交代要順着她。
“給誰?”
曹以南沒回答,隻是用手指輕輕點了點那顆扭曲的心,紙上的顔色越發怪誕。
“我把我的小心心送給她。”她對護工哼了聲,“是我施舍給她的。”
她腦子裡忽然閃過顧念北為自己花的一串串數字,聲音沙啞了起來。
“是我欠她的……”
她忽然想起剛開始做的豔夢,腦子不自覺地又閃過第一世的細節。
那時候被莫如許抛棄後,她開始兜售尊嚴。
但她從不去上流社會的場子,隻在最髒的巷子裡杵成一個自動售貨機,好像她出生後本來就該站在那裡。
面對命運,她隻是笑,笑得比誰都無所謂,面對侮辱,她隻是罵,罵得比誰都髒。
她性格變得更尖銳,更極端,也更不懂節制。
她活成了無光區最肆意的一朵流血玫瑰,隻有她自己知道,冷漠已經如同鐵鏽般,越來越重地爬滿她的雙眼,而那最腐爛、最陰暗的東西,快要透過表面爬出來了。
她摩挲着手上的蛇紋身,抛着色子,決定那些自己不想決定的事。
色子停下後,她僵笑着把色子翻了個面。
“诶呀呀~首領不希望我找她,那我就隻好繼續爛在這裡喽~”
後來顧念北仗着權勢強行把她綁走,标記她讓她分化成了omega,卻從來沒有低頭認真看過她。
顧念北冷漠如神邸。
是omega的荷爾蒙嗎?
她擡頭看顧念北,臉紅心跳地心動了,也自卑了。
那些死去的omega禮儀課程開始攻擊她。
她學乖了。
她不再嚣張,不再跋扈,甚至不再罵人。
她把自己裝扮成精緻的洋娃娃,隻求站在顧念北身邊不會顯得太過破舊。
她以為能就這樣陪顧念北過完一生,不會太膩的,她的一生注定不會太長,還剩下……
多少呢。
然而,遠等不到那天的到來。
顧念北注視着她的變化,說:“你很無聊。”
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空落落的房子裡,曹以南失心瘋一樣踹顧念北的門。
“你……你不要你的omega了嗎……”
Omega體弱,她倒在地闆上,啞聲說。
“還要我怎樣……(omega的)第一次明明給你了啊……”
隔天,她被突然冒出來的房東趕出了房子。
她開始失心瘋一樣找顧念北。
也破了自己的線,重新踏回上流社會的領地。
她拖着發情期虛浮的腳步,蹲點那些曾經和自己有交情的alpha小跟班。
“問你個事。”
“顧念北呢?”
“喲,南姐啊。”
“這是……變成了omega?”
那alpha叼着煙,眼神在她身上掃蕩,最後停在她後頸的腺體上——那裡還殘留着顧念北的标記,但已經淡得快看不見了。
曹以南啞聲笑。
“自己長眼看啊……”
“不知道。”那alpha不悅掐着她的下巴,“不過,南姐要是願意讓我也咬一口,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曹以南笑得像個天真的瘋子。
“行啊。”她揚了揚眉,主動背過身拉開衣領,露出脆弱的腺體。
那個人隻是占夠了便宜,然後輕蔑地推開她:“滾吧,顧念北早不要你了。”
曹以南沒哭。
她隻是擦了擦嘴角的血,繼續去問下一個。
一個、兩個、三個……
她的腺體上疊滿了不同alpha的标記,跟她的橘皮精油味混雜在一起,像廁所的熏香。
可沒人告訴她顧念北在哪。
聞到自己身上那股味道時,她忽然就累了。
她從來都不是太過長情的人。
但她沒怪過顧念北,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活該被抛棄。
她重新蝸居在貧民窟的角落,給那裡的孩子發她順來的檸檬糖。
也沒有多少人敢吃她的糖,尤其是那些被家裡人護着的孩子。
幾個沒人管的小孩大膽地要來了她的糖。
她擡起手想摸摸他們的頭,又放下。
“吃吧,吃多點,以後就苦了。”
後來她快死了,首領卻找到了她,為她續命,讓她懷上了一個人工胚胎“天生壞種”。
“有你的基因,再去掉沒用的東西,‘它’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繼承人……”
“想死沒那麼容易……”
首領把她放回貧民窟,說最好的種子,要在最好的土壤生長,特别是,O體孕期的絕望。
曹以南确實很絕望,孤魂野鬼般,在街頭巷尾四處遊蕩,眼裡空無一物。
等她回過神時,肚子已經微微隆起。
她重新去找以前認識的alpha碰瓷,甚至在生日宴那天混進去跪在曹家大門忏悔。
在她的無恥操作下,也算是籌到了一些錢。
她以為錢夠她打胎,但她那時候才知道,打胎犯法——甚至黑市診所也不待見她。
“……×&%¥#@……”
“去你的宗教信仰……”
“那些拿黑錢暴利的人,居然也有……信仰?信邪神嗎……逗死我了……”
曹以南蜷縮在巷尾的垃圾堆旁,她低頭看着自己青紫交錯的肚皮,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指甲狠狠掐進浮腫的皮膚:“小怪物,你倒是比你媽都頑強。”
她哼着走調的歌,帶着一身腥臭拐進一條巷子,那條巷子有一堆聞到omega氣味就會集體失控的F級劣質alpha。
——是些被長輩強行誘導分化成alpha,誘導失敗的怪物。
像長生不老的謊言一樣,人總是能被輕易蒙騙,并樂此不疲。
她撐着一股鐵鏽味的破傘,最後一次把購物袋裡的面包分給他們。
給那些alpha們分面包時,她偏要把奶油擠在對方鼻尖:“你們這群廢物連信息素都是馊的。”
最畸形的那個alpha癫痫發作時,她卻毫不猶豫把手臂塞進對方齒間:“咬啊!姐姐可比路上撿的抑制劑帶勁多了。”
血順着她虎口的刺青蛇往下滴,她眉毛忽然舒展開來了。
“呵…看來我們這些人都是被挑剩下的啊。”
“既然這樣——”
“……做個伴吧。”
她丢掉那把顧念北用過的傘,指甲在抑制貼打轉,雨傘很快淋透了身子,描出身材曲線,透出誘色。
“他們說人要活得有價值……”
她幹涸地笑起來:
“好久沒做公益了。”
“說好,可不是你們玩我。”
她的舊傷早已經腐爛化膿, 橘皮精油味像壞掉的自來水龍頭一樣噴湧,充滿大街小巷,散發着甜腥的死亡氣息。
當最年幼的那個alpha顫抖着湊近時,她突然掐住對方脖子吻上去,把滿嘴的血沫渡過去:“記住了...…這叫...…接吻..….”小alpha的眼淚滴在她潰爛的傷口上,混在雨中很快消失不見。
忽然,她看到了憑空出現躲進角落裡的“南姐”,陰陰地笑起來。
臭系統,玩輪回呢?
“喂,給我湊近點,我要演個戲。”
“看到那邊那個笨蛋了嗎……”
“‘我’最喜歡玩英雄救美啦~”
(第一世的回憶)
……
……
……
(關于第一世的夢境)
那個時候的她不知道,“南姐”也不是那麼愛玩英雄救美。
有那麼好幾次,“南姐”就那麼站在那裡,冷眼旁觀着她倒下。
“連你也覺得我活該嗎……”
她瞪大眼睛失去焦距,雨水沖刷着她大張的左手,右手裡緊攥着半片面包,上面依稀能看出被咬過的齒痕,那些牙印至少屬于七個不同的alpha。
“南姐”還看到那些alpha餍足後,抹着嘴角搖搖晃晃散場,一個尚未分化的孩童把她從垃圾堆裡拖出來,對着她渣都不剩的腺體又啃又咬,哭着埋了她的屍骸。
後面“南姐”忍不住救了她,問她後悔嗎。
她說不後悔。
(系統出現,能量不再混沌,夢境坍塌)
(回憶是第一世發生的事情,夢境是上帝視角,“南姐”救下“芍兒”的世界線随着“南姐”的消失而坍塌,在回憶/第一世,“南姐”沒有出手救自己)
“不……不好了……”
助手開始支支吾吾。
“實驗室服務器已經被控制,生物樣本庫也已經被凍結……要查過來了。”
“慌什麼,我們又沒做錯什麼,查呗。”
徐璐琳把煙盒還給助手,蹲下去。
“咳,這煙真嗆……”
“吸煙有什麼好,單支香煙含 7000餘種化學物質 ,其中 93種明确緻癌物 ……”
這時候,感應門主動打開,顧念北走了進來。
她踩過滿地雪花般的文件,碾過一份被紅筆圈滿“駁回”字樣的申請書。
她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
“喲……徐大小姐,天塌了啊?”
“你是?”
“我被委托負責你數據的合法性檢查。”
徐璐琳擡頭看她。
對方眉眼冷漠得如同神邸。
徐璐琳眯起眼。
“手續,證件,文件……”
第四封信叫“正義”。
顧念北伸手的姿勢像施舍。
而徐璐琳……握住了那隻手。
為什麼顧念北在那個昏暗的地下酒吧,接住了像隻流浪貓一樣髒兮兮的曹以南,卻接受不了她“變好”?
因為曹以南是墜落者。
而顧念北,是墜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