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前,一個微微佝偻的身影走出彩衣廟大門,步伐沉重地下了山。
劉桂落長年在服裝廠勞累工作,脊椎早已被生活的無形重擔壓得變形,頭上也冒出了一绺又一绺的白發。
她們一家四口至今還住在山下荒涼的劉厝村裡,沒錢搬去城中。
因為這個家就隻靠她的雙手雙腳,艱難地将兩個孩子拉扯長大。更艱難的是,幾乎每隔三五天就要收拾一回被丈夫劉和生砸得滿地稀爛的屋子。
劉桂落無計可施,為求安穩度日,隻能将自己積攢了三百六十個晝夜的血汗錢,全部投進彩衣廟那個鮮紅色的功德箱。
“彩衣老祖保佑!願老祖能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保佑我家宅安甯,讓孩他爸别再喝酒打人了。”
她跪在神台前,虔誠至極,拜了又拜,額頭都磕得紅腫起來。
當時,“彩衣老祖”就笑眯眯站在旁邊,自然是能聽到劉大姐的一片苦心。隻不過,它可沒打算真的保佑她家宅安甯。
常言道,心誠則靈。
要是她那丈夫不喝酒也不打人了,劉大姐的心不苦,又怎麼會“誠”呢?
“彩衣老祖”在人間呆了将近四百個年頭,自認修煉出了一副衆生平等的慈悲心腸。
它非常平等地視衆生如草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是生是滅,皆有定數。
像劉大姐這樣所遇非人的,那也沒辦法,隻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乖乖認命就是了,整天不知在癡心妄想什麼。舊唐時的窮苦婦女能有幾個不挨打挨罵,更别提出門抛頭露面去讀書賺錢,那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怎麼如今這些頭發長見識短的婦道人家,一個個都開始對大老爺們指手畫腳?
簡直是要反了天呐!
黃德壽抽着旱煙,心道:“這人間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當然,此刻它也并未料到,就在自個兒的老巢之外,有人正摩拳擦掌,準備送它一份絕無僅有的“見面禮”。
…
劉桂落拖着沉重步伐走回村裡,她拿出鑰匙,正準備打開自家大門。
越過院牆擡頭一看,她當即尖叫出聲——
院中那棵大棗樹上吊着個女人,手腳無力垂下,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绛紅色棉襖。
風輕輕一吹,死者晃晃蕩蕩轉過頭來。
是她自己的臉。
半邊臉都是淤青,眼睛腫得睜不開,此刻卻也不能完全閉合。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以後的結局:在家裡上吊自殺,還死不瞑目。”
“很恐怖,也很奇怪,對吧?之前的十幾二十年那麼苦,你都熬過來了,怎麼最後還會走上這條絕路呢?很簡單,答案就挂在你家的牆上。”
劉桂落渾渾噩噩地看過去。
窗戶是敞開的,她看到屋裡的牆壁上挂着兩張遺照。
左邊是她十二歲的大兒子劉佑康,右邊則是九歲的小女兒劉佑慧。
“對,就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兩個寶貝孩子,放學回家時走到村口坡道那兒,被醉駕的劉和生撞了個正着。”
“佑慧當場就殁了,佑康在路上硬生生爬了十幾米才斷氣。你那個醉醺醺的丈夫還不知道,就這麼開着那輛車頭都凹進去的小貨車回了家,然後倒頭大睡。”
那一瞬間,劉桂落隻覺得整個天都塌了。
她跟劉和生從小就認識,二十歲嫁給他時,他家裡窮得隻剩一間四處漏風的破屋。
劉桂落省吃儉用,吃了半輩子苦,活着的盼頭就這一雙兒女:從剛生下來抱在懷裡,像小貓兒一樣嗚嗚哭,慢慢養到能夠大笑着跑過來,抱住自己喊“媽媽”。
乖巧懂事的佑康,每天都會早早做完功課,煮一碗桂圓紅棗甜湯等着自己晚上加完班回家。活潑可愛的佑慧,從幼兒園到小學二年級,每個老師都誇獎她是全班最聰明的小孩。
可這麼好的兩個孩子,卻再也長不大了。
“劉桂落,求人不如求己。”
“‘彩衣老祖’根本不會幫你,像劉和生這樣一文不值二豎為災三.反.四覆五馬六猴的絕世廢物,留他在家裡也隻會害死你的孩子們,最後把你氣到上吊自殺,倒不如打個半死再趕出去算了。”
鑰匙緊攥在手掌裡面,幾乎嵌到皮肉中,劉桂落那顆麻木的心終于感覺到疼痛。
這種痛意其實微不足道。
比不過劉和生喝醉之後的拳腳相加。
更比不過,她看到那兩張遺照時的剜心之痛。
“是啊,我勸過劉和生很多次,别再賭了,也不要天天喝酒。就算他不去幹活賺錢,能夠平平淡淡過日子,我也認了。”
“可他不聽,還總是打我。佑康和佑慧要是攔着他,他就連兩個孩兒也一起打。”
劉桂落越說越咬牙切齒,想到孩子們無辜枉死的慘狀,她簡直恨不得把那個爛酒鬼的皮給活活剮下來。
“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留着沒啥用,以後還會害了我的孩兒。”
她打開了門鎖,轟然推開大門,邁着虎虎生風的步伐走向屋内。進去之前,還順手從牆邊撿起一根棒槌。
“劉和生,彩衣老祖治不了你,那就我自己來治你!”
屋裡随即響起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十分鐘後,劉和生被打得頭破血流,連滾帶爬跑到了村口。
他捂着腦袋在坡道上站了一會兒,把手裡的血往衣服上抹了抹,忽然又深一腳淺一腳,東倒西歪地往山上走去。
“呸,什麼狗屁彩衣老祖!這沒腦子的女人整天燒香拜神,沒病都給拜出病來了!真是個瘋婆子!”
“都怪山上那個老不死的,盡搞一些五迷三道的害人東西,老子今天就去砸了你這破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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