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卻大笑起來:“她已經和我一樣,變成爹媽不要的娃娃了。”
下午,蔣濟甯上課時走了幾回神,總要想起中午的事。
當時吉安丢下那句奇怪的話,他還沒來得及追問緣由,這泥猴兒就嘻嘻笑着跑遠了。
小孩子說的話,有時候不敢信,有時候又不敢不信。蔣濟甯回憶起關于吉蘭馨的事情,心裡總有些擔心,打算再去問問其他村民。
放學時,他向外望了望,今天竟然沒有家長來接孩子,再回頭,吉安也不知道一下子蹿去哪兒了。
蔣濟甯歎了口氣,看來隻好再去村裡一趟了。
奇怪的是,明明是該吃晚飯的時間,小村莊卻空蕩安靜,隻有幾個孩子走在路上。
“诶,子豪,你奶奶在家嗎?”他叫住一個正打算開門的男孩。
吉子豪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回答:“蔣老師,我奶奶不在家,她讓我回家自己煮雞蛋吃。”
“好的,謝謝你。那我去問問别家的大人。”
“蔣老師别去啦,他們肯定都不在,大家約好了一起出門的。”
“是嗎,那你知不知道他們是去幹什麼了呀?”
吉子豪搖了搖頭。
“呵,自己村裡開會還得通知一個外人不成?”身後響起中年男子的聲音,蔣濟甯甚至不用轉過去,就能想象出這個人的神色是多麼冷漠不屑。
“四伯,您啥時候回來的呀?”吉子豪呆呆地看向那個人,“我咋沒聽奶奶說過呢。”
“就這兩天呗!”
中年人大笑着直接越過蔣濟甯,一把揉了揉吉子豪的頭:“走,今天四伯家炸了肉餅,一起回去吃。”
被攬住的男孩咽了下口水,又偷偷看了看蔣濟甯,最後也沒說什麼。
話說回來,這種專門針對外地人的高度警惕和敵意,蔣濟甯已經很久沒感受到了。
忽然,他又聽到右上方傳來一句感慨:“真沒想到啊,吉老四對每個外地人都這麼‘熱情似火’。”
擡頭一看,吉子豪家隔壁的牆頭上趴着個年輕人,皮膚白得很不健康,頭發長到能束起馬尾辮。
“蔣老師你好,我叫黎嗣,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叫我小黎就好。”他伸手推了下眼鏡,笑容莫名有點熟悉。
“呃,你好。”
接着,黎嗣立刻打開門,好說歹說把蔣濟甯勸進屋去喝茶。
“實不相瞞,我是來吉家村采風的,昨天剛到。要不是因為我早就跟村長溝通過,哪裡敢租這家人的屋子。”
蔣濟甯忍不住問他:“聽你話裡的意思,對吉老四還挺熟悉的?”
“也還好,之前在廣府的時候當過幾個月鄰居,差點打起來。”
“那你還敢來他的家鄉?”
“素材和靈感,這兩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嘛!”黎嗣遞過來一隻玻璃杯,碧綠茶葉在水中悠然浮動。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租的單間裡睡得好好的,煙霧警報器忽然叫起來,吓得我以為屋子裡着火了,結果是吉廣進這家夥在隔壁拜神燒香紙!說了不聽,他還神叨叨的,咒我遭報應,你說這離不離譜?”
“半夜拜神,那真的比較少見。”蔣濟甯微微皺起眉頭。
吉家村确實有一些鄉土風俗,但就跟中秋吃月餅、端午吃粽子一樣,完全談不上是信仰的程度。更何況,吉子豪的這個四伯,看着也不像對神明有多虔誠的人。
“對嘛,我就氣不過,第二天立刻去找了房東。”
說到這裡,黎嗣轉身進了裡屋,再出來時,手裡拿着一個文件袋。他從裡面取出來幾張照片,臉色倒還是挺淡然的:“聽房東說,吉廣進自己解釋過,他大半夜拜神是迫不得已,為了‘保平安’。”
“這說不通吧,他們村裡人拜神時,也經常把這句話挂嘴邊的——”
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間,蔣濟甯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實際上,吉家村家家戶戶擺供桌時,都是朝着虛空祭拜,就算是在村口的那間小廟裡,他也從來沒見過神像的樣子。
直到今天,蔣濟甯才第一次看清,原來神座簾幕之後,端坐的是如此一尊法相:栩栩如生的人首下方,是虎身熊爪和一條盤在腿邊的長長蛇尾拼接在一起,沒有半點人的肢體。
既野蠻,又詭異。
“虎身和熊爪很直觀地體現了對攻擊力的向往,至于蛇尾巴,可能是古老的繁殖圖騰。”黎嗣用手指點了點照片上的人首,“這顆人頭比較有意思,無意識中流露出他們先祖最終渴望‘由人成神’的巨大野心。
“當然,以上隻是我作為文學工作者的一些小小猜想。”
蔣濟甯對這方面不太了解,隻好勉強附和道:“果然是藝術家。”
黎嗣直直地盯過來,蔣濟甯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趕緊移開了視線。
随即聽到對方輕笑了一聲,蔣濟甯就更不好意思了。
“總之,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寶貴的素材,隻有來到當地才更實際地體驗到這裡的風土人情。”
“原來如此。”蔣濟甯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雖然無意打聽吉家村内部的隐私,但你有從吉老四的口中聽過他們在開什麼會嗎。”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初來乍到嘛,不過我可以幫蔣老師留意這件事。”黎嗣點點頭。
“其實,最近我覺得還挺奇怪的……”
或許是因為黎嗣也是這裡的“外人”,明明他沒有多問,蔣濟甯卻莫名想說出這些天的古怪現象。
一直聊到夜幕降臨,蔣濟甯才起身回了自己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