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和黎嗣,還是吉安?
想要拿出掌上終端看看最後的照片,一摸口袋,卻空空如也。
“糟糕,終端掉了!”
昨天還拍了好幾張本地那位“俱生法王”的神像照片呢!萬一被吉廣進撿到,按照他那種極端排外的性格,還不得直接把他們轟出吉家村?
更何況快天黑了,吉安可能還在裡面亂跑,太危險了。
“小黎,你先回去,我得把吉安帶出來,之後再去你家找你。”蔣濟甯轉頭向黎嗣說道。
見他臉色凝重,黎嗣也沒多說什麼,點了點頭就朝村口方向走了。
趁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蔣濟甯立刻又撥開比人還高的草叢,沿着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摸索。他那隻掌上終端是前兩年買的,特别耐摔,而且外殼是很顯眼的銀色,如果是掉在榕樹前那片雜草堆裡,應該能找回來。
但還是先找孩子要緊。
山坳裡四處靜悄悄的,隻有偶爾的幾聲鹧鸪叫,顯得有點凄厲。
蔣濟甯隐約聽到了一陣叮叮咚咚的樂聲,從巨大的古榕樹身裡面傳出來。
山風吹來,樹枝上垂下的根須與破舊紅布條都在微微擺動,仿佛在向他招手。
蔣濟甯背上倏地發冷,可是想到或許吉安還在這裡,他隻得強忍着停下要往回跑的腳步,硬着頭皮走向那棵變得十分詭異的大榕樹。
“人失土,土食人,誰知世間多疾苦……身入棺,棺如身,為求大道叩天門……”
卻是吉安哼着歌,從樹冠上鑽出來。
“蔣老師,是在找這個嗎?”她擺了擺小手,攥着一個銀閃閃的物件,“老四叔想要,我沒給他。”
這小泥猴兒哧溜一下,從大樹上滑下來,身上的衣服蹭滿泥屑,髒到辨不出原來的顔色。
附近的樹叢裡傳出聲響,蔣濟甯汗毛直立,來不及說話,接過掌上終端之後立即把孩子薅起來,急匆匆離開這片荒地。
一口氣跑回了學校的辦公室裡面,天色已經變得晦暗。
“吉安……你,你剛才,是不是從樹裡面爬出來了?”
“是啊。”吉安一骨碌從他臂彎裡掙脫下去,笑嘻嘻地答道。
之前看的恐怖小說還在辦公桌上,然而現實遠比虛構故事更讓人毛骨悚然。
蔣濟甯呆坐在辦公室裡唯一一張椅子上,下意識地緊攥着掌上終端。此刻,他終于明白心底那種沒來由的慌亂是怎麼回事。
從吉蘭馨消失的前一天下午開始,再到今天傍晚在荒地裡和吉廣進的狹路相逢。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不尋常之處,那些他以為能夠粉飾太平的種種異象,早已在吉家村這個小小的龍潭虎穴裡暗中發酵。
吉安這小丫頭倒是一臉無憂無慮,自顧自在櫃子裡翻出食物,坐在蔣濟甯面前的辦公桌上一邊晃着兩條細腿,一邊窸窸窣窣地啃餅幹:“蔣老師,吃嗎?”
“吉安,神樹底下是不是被挖空了?村裡人最近都在那兒‘開會’?”蔣濟甯盯着她的眼睛問道。卻第一次發現,這個孩子的瞳色如此漆黑,仿佛能夠湮沒一切光線。
“他們在拜‘俱生法王’,有很多吃的,很多米糖、油和酒,還有大鞭炮!”吉安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又笑起來,“吉蘭馨也在裡面,他們教她唱歌。”
“身入棺,棺如身,為求大道叩天門。”
原來她不久前哼的歌,就是在法會上學來的。
辦公室年久失修的鐵門被推開,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嘎”。蔣濟甯吓了一跳,轉頭看清楚來的人是誰,才松了一口氣。
“喲,小丫頭也在呢,還好我這鍋炸醬面份量不少。”黎嗣走進來,手裡還提着個裝得圓墩墩的大塑料袋。
蔣濟甯聞到這陣香氣,腹中應景地叫喚起來,才想起這會子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正要打發吉安去洗手準備吃飯,誰知那隻泥猴兒鼓着腮幫子從桌子上跳下來,抖落了滿地餅幹屑後立刻一溜煙跑了,叫都叫不回來,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趕緊回家去,不準在外面亂跑了啊!”
蔣濟甯追到門口喊了兩聲,沒得到半點回應。隻能搖搖頭回到辦公室,心裡盤算着待會兒回去之前再拐去她家看看。
“剛剛我回去屋裡煮面,聽見隔壁有吉老四的大嗓門,就留神聽了一下——”
黎嗣從鍋裡撈完面,很随意地端着碗倚在辦公桌邊上,表情有些玩味:“蔣老師,您猜我聽到什麼了?”
蔣濟甯發散了一下思維:“難不成,是在說咱們壞話?”
“哈哈哈那倒沒有,他在光明正大地拉人去‘開會’呢!”
“天天開會,而且是法會,簡直無可救藥啊。要不是我的學生被牽扯進去,還真不想搭理這些破事兒……”蔣濟甯低頭咬了一大口面,卻沒聽到黎嗣再說什麼,心裡忽然覺得有點奇怪。
擡眼看過去,對方似乎正好錯開他的視線,臉上依舊挂着一抹有點玩世不恭的微笑:“俗話說得好,‘請神容易送神難’。可惜世人愚昧無知,還是要自尋煩惱。”
“你說得沒錯。”蔣濟甯點點頭,沒再多想,打算先跟他談談自己剛有點眉目的計劃,“對了小黎,我認為有必要混進他們的法會裡去瞧瞧,你覺得如何?”
“吉家村這麼排外,法會也開得遮遮掩掩,要怎麼混進去?”
“咱們今天不是在荒地神樹邊上碰見吉老四了麼,将計就計,假裝沖撞了他們的‘俱生法王’,得去法會上賠禮。”
黎嗣挑了挑眉:“這主意可以啊,沒想到蔣老師濃眉大眼的,也有這種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