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都退到樹林邊,蔣濟甯與供桌之間留出大片空地。
被幾個壯漢簇擁着走來的吉蘭馨穿了一身鮮豔紅裙,臉上畫着與年齡不符的濃麗妝容,唯獨一抹笑容洋溢着滿滿的青春氣息。
走在她身後的一個男人兩手還箍着個大麻袋,袋口上方露出吉安那張髒兮兮的小臉,嘴上貼着膠布,瞳光卻清亮如小獸,都被套在麻袋裡了還不停唔唔掙紮着,像是随時要撲出來咬人。
看到她們時,蔣濟甯腦子裡一片空白,如遭雷擊。
難道,這兩個孩子和他,都是“人牲”?
一直跪在供桌前的祭司站起來,從桌上拿了一個玉淨瓶,瓶中插着一小簇用山絲苗與米囊花紮成的花束。
她轉身走到女孩們面前,拿起花束,往吉蘭馨和吉安臉上灑了幾滴水。蘭馨安靜乖順地閉上眼,吉安卻像被水淋濕的小貓一樣瘋狂甩着頭。
那女人又走到蔣濟甯面前。
這時他才發現,這個祭司的面容飽滿瑩潤,模樣看起來最多也就隻比吉蘭馨大一兩歲而已。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蔣濟甯幾乎是怒吼着質問她。
“叩天門,迎法王。”年輕祭司微笑着答道,“外鄉人,能成為内家吉的‘人牲’,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榮幸。”
“那吉蘭馨和吉安呢?大的隻有十六歲,小的才五歲!你們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簡直就是一群惡魔!”
聽到“小孩子”三個字,那祭司似乎微微愣住了。
她正要繼續開口說什麼時,卻有人姗姗來遲,打斷了她的話:
“這幾天辛苦你了,慧伽。”
來者一身牛仔套裝襯得膚色更加蒼白,頭上紮着低馬尾,細框眼鏡的鏡片映着閃爍火光,看不清他視線到底落在何方。
“四哥!四哥來了!”
周圍人群當即發出比之前更加響亮的歡呼聲,隻有被他稱為“慧伽”的祭司神色依舊平淡:“你們外家吉的人沒多說什麼吧?”
“那當然,隻要能請出法王,他們肯定會繼續乖乖聽話的。”
黎嗣笑嘻嘻地走過來,傾身去看慧伽的臉,她卻立即轉身走向吉蘭馨她們,發冠上的銀飾碰撞出一陣琳琅作響的清音。
他閉了閉眼,似乎輕歎了一聲。随即偏過頭,與蔣濟甯的目光相接,溫聲說道:“真是對不起啊,蔣老師。有時候世事就是這麼無常,要想成事,總會需要一些必要的犧牲。”
那一刻,達到極點的震驚與憤怒輪流碾過内心,蔣濟甯的眼眶微微抽搐着,卻不得不迅速平複自己的情緒:“我不管你是誰,放過她們。”
“那你自己呢?”黎嗣甚至好整以暇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虎身’、‘熊爪’、‘蛇尾’都有了,現在隻差‘人首’,犧牲我一個就足夠了。”蔣濟甯聲音微微嘶啞,難掩倦色,卻異常堅定,“兩個女孩好歹也姓吉,是你們的同族。”
“啧,蔣老師這種舍己為人的精神,真是讓我欽佩不已。”黎嗣站起身,臉上露出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隻是可惜了,我們必須給俱生法王一個完整的‘家’啊。”
他沒轉身,隻是揮了揮手。
慧伽摘下一朵豔麗的米囊花,簪在吉蘭馨鬓發上,對她輕輕點頭。
少女回以一個燦爛到極緻的笑容,立刻就轉身跳下了供桌後面的萬丈深淵。
同時,吉安也連人帶麻袋被丢下了懸崖。
小女孩的嘴還是被堵着,隻能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
…
“祭司娘娘,懸崖底下有什麼呢?”
十六歲的少女穿着一身喜服,橘色短衫與碧綠長裙的邊角都繡着殷紅雲紋,顔色比她鬓邊那朵米囊花更加鮮豔。
她站在卷起竹簾的窗台下,輕輕轉了一個圈,晨光如輕煙般灑入小木屋中,将那幅飛旋的裙擺覆上一層迷離薄紗。
祭司坐在角落裡的織布機旁邊,凝視着她,像在看一個讓人不忍驚醒的美夢。
許久之後,偷偷為自己的美麗而欣喜的新娘有點詫異地停下來,回頭望向祭司。
“仙境的入口。”祭司垂眸答道。
少女的雙眼倏地發亮。
“那要怎樣才可以進仙境呢?”
“你今天就要出嫁了,怎麼還在想這個事?”
祭司将注意力轉回身邊的織布機,繼續動手将剩餘的五色棉線紡織成布匹。
“九妹她們幾個還沒到嫁人的年紀,我先替她們問問嘛。”少女提着裙擺三步作兩步跳過來,一下子把頭上簪的花草震得簌簌往下掉。
“哎喲!我的花!怎麼都掉了,待會兒阿姆肯定罵死我!”
“隻要你嫁了人,你阿姆收了禮金,可就再也不能罵你了。”祭司淡淡說道,到底還是站了起來,擡手幫她把花草重新簪回發髻。
少女試探着問她:“祭司娘娘,我聽說,沒嫁過人的姑娘從懸崖上跳下去,就能進仙境——這是不是真的?”
“這個辦法是最好的,幹淨又雅潔。”
“還有别的辦法呀?”
“也有人跳井或者跳河,有人吃毒菌子,還有人上吊。這些辦法也都可以,就是太難看了。”
“難看?”年少的新娘又是滿臉詫異。
“淹死的人就算能進仙境,也會被泡得發脹。毒死的人,身上會變成一層蟾蜍皮。吊死的人,舌頭收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