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聽得愣愣的,轉頭朝銅鏡裡吐了吐舌頭,立刻又收了回去,下意識搖頭:“……還真的挺難看的。”
可她還是很想去仙境。
也不止是她,其實内家吉的每個姑娘都這麼想。
進了仙境裡的女人都會重新活一次:
她們一出世就變成父母最喜歡的寶貝,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不用再叫什麼大丫二姐三妹,長大了也沒人會喊她們難聽的“某嫂”、“某嬸”。
她們還可以上學讀書,不用挨打挨罵、餓着肚子幹活,想吃什麼都可以吃個夠,再也不用吃半個雞蛋都要先看看阿伯(父親)和阿姆(母親)的臉色。
仙境裡,是男人嫁給女人。
而且他們隻能嫁一次,如果再勾搭别的女人,那就是不貞潔,要被抓起來浸豬籠!
雖然仙境裡的女人也生孩子,但是生得特别容易,睡一覺孩子就自己出來了,女人們不會痛得死去活來,更不會因為生孩子而喪命。
反正對女人來說,仙境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真可惜啊,我今天就要嫁人,再也沒機會去仙境了。”
少女癟了癟嘴,天真而明媚的面容上終于被添上了幾分憂愁。
祭司勉強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僵硬微笑:“每個女人都要嫁人生孩子,大山裡不都這樣嘛。”
就像母雞下蛋,母羊産奶一樣,他們說,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我們就不能等長大一點再嫁人嗎?或者不嫁人……”少女越說越小聲,甚至還往門外探頭看了兩眼,生怕有别人聽見她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要是阿姆她們聽到了這種話,那可就完了。
她肯定會被當做邪魔上身,關進柴房裡,沒吃沒喝地餓上三天,餓到大人們覺得她身上的邪魔已經跑了為止。
祭司漠然地盯着她。
那種眼神,就像一條魚看着另一條魚試圖往岸上跳。
“長大?過了二十歲就是老姑娘了,你想嫁也嫁不出去,隻能等着被那些窮漢懶漢挑挑揀揀了。”
少女坐在竹椅上,忐忑地咬着手指:“我又沒見過那個人,哪裡知道他會不會是窮漢懶漢呢。”
這下換做祭司露出驚詫的神色:“你阿伯阿姆都沒安排你們先見一次面嗎?”
“阿姆說,那樣不吉利。”
新娘搖了搖頭,眼中忽然湧起新的渴望。
“祭司娘娘,阿伯和阿姆收了那家人給的禮金,就不會那麼快把九妹嫁出去,求你一定把她送進仙境裡!”
她解下自己的荷包,從裡面倒出一對金耳環,趁着祭司愣神的那一刻塞到她手裡,然後立即提起裙擺飛奔出門。
“欸!你回來——五妹!吉五妹!”
祭司追到門邊,可那在出嫁之日偷溜出來的少女已經跑得沒影,石闆路上隻遺落了一地的鮮花與綠草。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仙境’!”祭司低低說出這句話,神情似笑更似哭。
…
一年後,五妹抱着還沒滿月的兒子跳下了懸崖。
又過了三年,她的丈夫吉升平張羅着要娶回十七歲的吉九妹當新老婆,五妹卻忽然回來了,看起來跟三年前完全一樣,連她跳崖那天穿的衣服都沒有半點變化。
吉升平吓得連夜逃到山外,甚至不敢問她一句:“兒子呢?”
五妹回去以後,跟沒事人似的,徑直又去找了祭司。
她倆已經足足有四年沒有見過面了——内家吉出嫁後的女人不能再到處亂跑,隻能留在屋裡幹活,照顧丈夫的一家老小。
祭司從鍋裡舀起一碗松茸湯,問她:“你生的那個孩子呢?”
“什麼孩子?”五妹伸手接過那碗湯,滿臉茫然地看着她。
“四年前,你嫁了人,生了個兒子。”——然後抱着孩子跳下了懸崖。
祭司凝望着她依然天真懵懂的面容,一時不忍心将後面這句話說出口。
“原來連你也不知道呀,祭司娘娘。”五妹恍然大悟般笑起來,又一次搖了搖頭,“其實,我去了仙境。”
仙境裡真的很好。
進了仙境以後,過去的十七年歲月仿佛變成一場無足輕重的噩夢。
新婚之夜,不再有人粗暴地撕掉她美麗的衣裳,讓她痛得滿臉淚水,連指甲都抓得裂開。
就算生孩子,也不至于生得滿床都是血水,整個人像她新婚時穿的裙子一樣幾乎被撕成兩半。
丈夫也不會在孩子還沒滿月的時候就逼着她再次同房。
隻要她不願意,他就自己安安靜靜睡到另一邊,不會再打擾她給孩子喂奶,更不會對她拳打腳踢。
最重要的是,她終于在仙境裡得到了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名字。
“祭司娘娘,我有新名字了,不再叫‘五妹’。”
她眼睛亮亮的,比四年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欣喜。
“我叫慧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