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歸來的同一天,吉升平失蹤了。
“你們聽說了嗎?三年前從懸崖上跳下去的五妹,她竟然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瞧着還跟她跳崖那時候一樣,好像還變得更好看了些!”
消息像野火一樣在内家吉的村子裡迅速蔓延,村裡人既好奇又害怕,第二天一個個的都假裝路過五妹她們家,想要親眼見證這個奇迹。
第三天的時候,老祭司寶蓮死了。
她是内家吉裡唯一一個擁有自己名字卻又沒有嫁人生子的女人。
按照當地例俗,是沒有人會給寶蓮立碑的。因為立了也沒後代去祭掃,墓主會變成孤魂野鬼,“妨”到不小心路過這座墳的人。
最後隻有五妹帶着九妹她們幾個年輕姑娘給老祭司收屍下葬。
老祭司吃了“死人蘑菇”,全身潰爛得不成樣子,幾乎看不清原來的面目。停靈不到半天就開始腐壞,把九妹她們吓得連連尖叫。
五妹,也就是慧伽,她卻面色如常,好像沒看到那滿地亂淌的血水,也沒聞到那股近乎恐怖的惡臭。
老祭司的屍骸壞得沒法挪動了,她就自己動手把破碎的肢體撿起來,一點一點放到棺椁裡重新拼好。
“姐姐,你不害怕嗎?”九妹臉上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厚棉布,才敢走到門邊看她做事。
“有什麼好怕的呢?祭司娘娘隻是去了‘仙境’而已。”
燭火搖曳的靈堂裡,慧伽頭也沒擡,如老祭司從前織布時那樣,跪在地上拼湊出棺中的一副完整人形。
“可惜她用的方法不夠潔淨,以後應該就沒法再回到人間了。”
慧伽把老祭司收斂好之後,族長帶着人找上門來了,他那兩撇花白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連耷拉成兩條細縫的眼皮子都瞪得撐開了,顯然是氣得不輕。
“吉五妹!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連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都敢不聽!是要反了天呐!”
而那姑娘跪在靈堂裡一張一張燒着紙錢,頭戴鴉翅雕花銀冠,身穿五色雲紋法衣,把族長和他的話都當成了空氣。
火堆上有細碎的灰燼随熱氣升起,盤旋着飛到靈堂上空。在無人察覺的時候,它們散成更微小的煙氣,其中混入了無數孢子粉末,悄然侵入了衆人的肺腑之中。
等到她轉過頭時,屋檐上漏下最後一縷陽光,正好灑在那張素白的臉上,給她的面容輪廓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神秘又莊嚴。
族長他們莫名被唬住了。慧伽一起身,他們竟不由自主地紛紛後退。
她臉上的表情很淡,聲音低而清晰,緩緩說道:“我是被神仙選中,并且得到了永生的人。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新的祭司‘慧伽’。”
許多偷偷圍在靈堂外的村民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人眼中隐約閃爍着希望的光芒,有的人則皺起了眉頭,對慧伽的話半信半疑。
一個年長的村民拄着拐杖顫巍巍走上前來,用他那把沙啞如枯枝碎裂的聲音問道:“慧伽,你……你真的長生不老了嗎?這怎麼可能啊?”
“這就是神仙的恩賜,他給了我永恒的生命,所以我才能回來引導你們。”慧伽微微一笑,眼神平靜如兩汪深潭,“隻要你們按照‘俱生儀式’來做,從懸崖上跳下去,就可以像我一樣得到神仙的眷顧,得到永生。”
她說出的這番話就像一瓢水潑進了燒得滾燙的油鍋裡,靈堂裡外頓時嘩然。
被無視了很久的族長終于氣得直跳腳:“吉五妹!你少在這裡妖言惑衆,現在立刻把寶蓮的牌位撤掉!她無兒無女,不能受人香火供奉!”
往日裡,大家對這種壞了規矩的事情多多少少會有點不滿,但今天所有人隻關心一件事情,那就是慧伽所說的——“永生”。
有人發問:“這個‘俱生儀式’到底是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從懸崖上跳下去?”
慧伽很有耐心地解釋道:“俱生儀式是一種神聖的祭祀,能夠證明我們對神仙的虔誠。從懸崖上跳下去時,就是在向他展示我們的決心和信仰。”
又有人質疑:“可是從懸崖上跳下去,那不就是自殺嗎?”
慧伽搖了搖頭,她的聲音依然平靜,令人不由自主地産生信服之心:
“不,這不是自殺。俱生法王會在懸崖下面迎接我們,他會帶領我們進入一個沒有痛苦、沒有疾病的仙境,那裡吃穿不愁,隻有享不完的福,再也不用為了生活奔波勞累。”
别的不說,光是“吃穿不愁”這四個字已經足夠讓内家吉這些大半輩子都在吃苦挨餓的村民饞得眼冒綠光。
“那個仙境裡,是不是能每天都吃到大魚大肉?”黑瘦幹癟的三嬸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她背上才兩歲的小丫卻嘬着手指頭,連什麼是“大魚大肉”都不知道。
“我們大家去了以後,就不用再啃薯頭了?”
慧伽定定地直視着她,微笑着說道:“你心裡想要什麼,仙境裡就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