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能安慰自己:一定是被山崖下面那滿坑滿谷的屍骸吓到了。
内家吉村民的身體在崖底破碎,而外家吉的人則馬不停蹄地收集了這些屍體,一車一車往外運送。
祭司慧伽——曾經天真善良的五妹,她以為自己在引導人們進入仙境,卻不知道自己正親手将他們推向深淵。
她的眼中閃爍着對神明的虔誠,雙手卻沾滿了信徒的鮮血。
慧伽的阿伯和阿姆似乎接受了現實。
他們不再對着她大吼大叫,也願意收下她偶爾送回家的一些珍貴禮品。
有一天,慧伽再次去探望他們,走到門外,卻聽到幾個堂兄弟正在跟她阿伯喝酒聊天。
也許阿伯已經喝醉了,他大着舌頭,說:“等,等那個怪物下次來的時候,你們就,就一起上!把她抓起來,先放血,然後澆開水……”
怪物?
“你這個怪物!”
當初的那一聲怒吼再次浮現在慧伽耳邊。
“你們所談論的,殺豬宰羊般的手法——是為了對付我嗎?”她低着頭,渾噩地想着。
直到阿姆的聲音也從一牆之隔傳出來,忿忿不平地說着:“這長生不老的光,誰不想沾一沾?她是我生出來的,憑什麼一口都不讓我吃!”
慧伽轉身往自己住的小木屋走去,腦子裡隻剩下一個聲音在盤旋:“原來,他們真的打算把你殺了吃肉啊。”
…
深山裡的氣候多變,時而陽光明媚,時而霧氣彌漫。吉升平和吉榮利帶着幾個手下一邊砍樹開路,一邊往上爬,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日落時分,他們終于爬到了山崖上面。
穿過一片叢林,吉榮利撥開面前的繁盛枝葉,眼中閃過驚豔,但很快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憾。
遼闊天域之下,群山起伏如巨獸脊背。
近處的空地,一個年輕女子站在一片被砍伐的樹樁之間。
那些樹樁參差不齊,如同人類給大自然造成的許多傷口。
夕陽餘晖傾灑在荒蕪的土地上,萬物披上了一層迷離耀眼的金紗衣。
那女子靜靜伫立在這片金色背景當中,頭頂的銀冠熠熠生輝,身上半舊的五色法衣垂及地面。她眺望着天邊,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時間的長河。
周圍一些被砍伐的樹木還殘留着新鮮的切口,木屑散落一地,散發出淡淡的木香。偶爾有幾隻鳥兒從樹梢飛過,它們的鳴叫聲飄蕩在寂靜的山林中,連回音都銳利得刺耳。
盡管周圍的環境如此荒涼,但那個姑娘臉上卻沒有一絲驚慌或不安。她站在那裡,就像是這片山林的主人,孤獨地守望着這塊古老的土地。
吉榮利輕聲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仿佛在等待着什麼。
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氣喘籲籲地鑽出樹叢。
“你!你怎麼還活着!”吉升平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個有些陌生的身影上——
經過四千七百次日升月落,她的面容依舊如當年那般瑩潤美麗,時光在她身上停滞了整整十三年。
吉升平臉上早已有了刀刻般的皺紋,心中不斷湧起嫉恨的情緒。
眼前的那個女人,卻好像從未經曆過任何悲劇般,至今保持着十七八歲的青春面貌。
“師父,她到底是誰?”吉榮利再次問道,目光中所蘊含的卻不僅僅隻是好奇,一瞬也沒有從慧伽身上移開。
吉升平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心中的波瀾。
“她叫五妹,是你們的師母。”
吉榮利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可是師父,她看起來怎麼這麼年輕,怎麼回事?”
徒弟的話再次刺痛了吉升平那顆脆弱的心,他臉色陰沉地啐了一口:“鬼才知道!她當年帶着我兒子跳下了懸崖,後來我的兒子不知道哪兒去了,她自己卻被神仙送了回來。”
這句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吉榮利心中炸開。
就在他愣住的這一刻,吉升平突然開槍打中了慧伽的腹部。鮮血染紅她的衣袍,她卻像沒事人似的,晃晃悠悠地又站了起來。
吉升平萬分驚恐地後退,手腳發抖,聲音也發顫:“你,你不是人!你是怪物!”
“我是被神仙選中的祭司,慧伽。”她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對吉榮利他們說,“你們想不想像我一樣,得到俱生法王的眷顧,永遠年輕,擁有無盡的生命?”
吉榮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立即問道:“真的可以嗎?”
慧伽點了點頭:“當然,隻要你們願意跟随我。”
除了吉升平以外,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仿佛已經能夠感受到長生不老帶來的無盡歡愉。
吉升平面色慌張地看着他們,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将他整個人牢牢捏住。
“你們難道忘記山崖下面撿到的那些屍體了嗎?”吉升平大聲呼喊,幾乎嘶啞破音,試圖喚醒徒弟們的理智,“這女人是個怪物,是個騙子!她絕不可能那麼大方,讓你們跟她一樣得到永生!”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能讓我們永遠年輕,讓我們長生不老嗎?”吉榮利冷笑一聲,打斷了師父的話。
“慧伽,我相信你。你需要我們做什麼?我都聽你的。”
美麗的祭司注視着吉榮利,嘴角牽起一點微小弧度,聲音如同春風拂過湖面,輕柔而充滿誘惑:“隻需要聽從我的指引,一切都會如你所願。”
她的視線從吉榮利臉上移開,緩緩看向她的前夫——吉升平。
“好,我明白了。”吉榮利一把奪過吉升平手中的槍,毫不猶豫地對準了他的心髒。
“砰”的一聲。
隻來得及轉過身的吉升平緩緩癱倒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嘴角和傷口流出,迅速凝固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跟我走吧,慧伽。”吉榮利朝她走過去,伸出了手,聲音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慧伽看着他,眼神又恢複了平靜,近乎漠然:“其實吉升平沒有說錯,我隻是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而已。”
“不是這樣的,”吉榮利搖了搖頭,很有耐心地對她微笑着,“慧伽,你不是怪物,隻是一個被困在時間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