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金色流光閃過,師兄妹二人的身影隐沒于月亮之中。
這輪巨大的圓月卻依舊高懸在夜空中央,像一顆屬于高維生物的眼眸,一瞬不瞬,從未錯過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所有事情。
娞吉山的輪廓在這片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仿佛一隻巨獸蹲伏在黑暗中,等待着吞噬不幸的生靈。
蔣濟甯緊握着手電筒,那道微弱的光束在崎岖的山路上跳躍。
山林間彌漫着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混合着腐葉和松針的氣味,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死亡。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與無形的恐懼搏鬥,蔣濟甯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和露水浸濕,緊貼在身上,冰冷而黏膩。
心跳如同擂鼓,不停提醒着他:趕緊逃離這個被詛咒的地方!
“蔣老師,”某個神秘聲音驟然響起,“你必須在日出前離開娞吉山,否則你将永遠被困在這個世界裡。”
随着時間的推移,夜色開始漸漸退去,東方的天空露出了一絲魚肚白。
蔣濟甯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他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
視線開始模糊,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跋涉。但他知道,隻有逃離這座大山,自己才能活下去。
終于,蔣濟甯看到了山腳下的那條大路,太陽已漸漸升起。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娞吉山。
大山的輪廓在朝陽的映照下漸漸清晰,但那股詭異氣息卻更加強烈。
就在他回頭的那個瞬間,一陣古怪的音樂響起,那旋律仿佛是神明的低語,又像是副本世界坍縮的預兆。
蔣濟甯眼前忽然一陣恍惚,看見的一切景象——比如花草樹木什麼的仿佛都受到了驚吓,全部在輕微戰栗着。
他忽然發覺,剛剛升到山尖的朝陽,變成一枚赤金豎瞳。
整座娞吉山則扭曲變幻成一頂巨大的猩紅色尖頂帽。
“聽見了嗎?蘭馨。”高聳如山的猩紅色尖頂帽開始口吐人言,“這應該就是某個‘我’說過的那支宇宙圓舞曲。”
蔣濟甯吓得往後踉跄了幾步,一不小心被石頭絆倒,整個人跌坐在地面上。
但除了嗡嗡亂響的恐懼之外,他腦子裡冒得更多的是關于學生的事情:“蘭馨?難道是吉蘭馨同學?”
天上的那枚赤金豎瞳眨了眨,中間的瞳線倏地擴張成圓:“是我!蔣老師!您怎麼會在女巫的坩埚裡面?”
“準确來說,他是在一鍋尚未煮熟的蘑菇湯——的其中一顆蘑菇裡面。”尖頂帽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聽起來具有非常強烈的反派氣質。
“什麼坩埚蘑菇?”蔣濟甯聽得一頭霧水,“我明明,明明剛才是從娞吉山上逃出來的!”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轟隆隆”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
眼前的整個世界,裂開了。
從天空到大地,瞬間出現無數條巨大的縫隙。
蔣濟甯眼前閃過鋪天蓋地的一抹白光。
等到光芒散去,他擦幹眼眶裡被刺激出來的生理淚水,才發現自己身在一片巨型蘑菇叢林之中。
“這又是哪兒?”蔣濟甯仰着頭,隻見那些蘑菇的傘蓋幾乎遮天蔽日,從縫隙之間投射下來的陽光都産生了丁達爾效應,變成大小不一的光束。
旁邊有個聲音笑嘻嘻答道:“娞吉山。”
蔣濟甯“唰”地扭頭,訝然望着那個頭戴尖頂帽的藍發女孩:“我,我已經死了?”
但他随後又看見了吉蘭馨,她懷裡還抱着兩隻三花小貓咪。
還好小貓咪們隻是在喵喵叫,沒有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音,比如像小孩一樣說話之類的。
“女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吉蘭馨看起來很驚喜,但她顯然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們現在都是中陰身狀态,知道了太多的話,就沒辦法變回活人了喲。”
藍發女孩朝她們挑了挑眉。
這本該是一個非常俏皮的動作,但配上她那雙酷似獸類的豎瞳,再俏皮的動作也隻剩下噩夢級别的驚悚效果。
更何況,她還盤着腿抱着個土黃色坩埚,坐在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上面,蔣濟甯瞬間更加覺得一言難盡。
“請問這位……女巫?你們現在是要做什麼?”
“等待一場戰鬥。”女巫如是說道。
“我們此刻所見的這些大蘑菇已經摧毀了娞吉山的所有‘俱生祭壇’,接下來就看刀妹能否奪走那隻大蒼蠅的權柄了。”
吉蘭馨疑惑眨眼:“要怎樣才能看出來?”
女巫抱着她的坩埚,用一柄不知從何而來的長柄湯勺舀起湯,輕晃着頭,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煙氣。
坩埚裡傳出一陣吱哇吱哇的尖叫:“殺蘑菇啦!殺蘑菇啦!救命啊!”
“裡面的蘑菇,都是活物?!”蔣濟甯震驚得合不攏嘴。
女巫低頭,将那勺湯一口悶了。
似乎無事發生。
但小貓咪們不喵了,它們從吉蘭馨懷裡掙脫下來,跳到地面上,轉瞬消失在一小股不到半米高的龍卷風裡面。
小小龍卷風沒有消失,它迅速長大了。
女巫、吉蘭馨和蔣濟甯都被卷入其中,不到三秒就被送到頂端,懸立在那些幾乎頂天立地的巨型蘑菇的傘蓋上方。
放眼望去,整片大地上布滿了高低錯落的蘑菇傘面,它們五顔六色,點綴着雪白斑點,一股蘋果酒的糜爛氣息揮之不去。
盡管蔣濟甯和吉蘭馨都沒有巨物恐懼症,但當她們望向天空的時候,還是被自己眼中所見的景象給驚呆了。
那或許并不該稱之為“天空”。
她們看見的是一片美得近乎壯觀的米囊花海,無邊無際,占據了頭頂的整片天幕。無數鮮豔的花瓣脫落下來,随風四處飛舞,像一場血色的大雪。
有兩道身影在花海下面對峙着。
眼尖的吉蘭馨一下子認出那正是王稻美和祭司慧伽。
“沒錯!她們此刻就在争奪大蒼蠅的權柄。”
這次,不等凡人們提問,女巫就先發制人。
蔣濟甯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太放心自己的學生:“那,究竟是什麼大蒼蠅?”
他得到的回答是女巫一個恹恹的眼神。
幾片黑色羽毛憑空出現,随即化為一位長發飄飄的美人。與上次見面不同的是,他将自己的翅膀變成了一雙蝶翼,比底下的無數毒蘑菇更加五彩斑斓,隻不過依舊有些殘破。
女巫興高采烈地問道:“師兄,你兒子健在否?”
她師兄蹙着眉,似乎不悅,但還是點了點頭。
上方正與王稻美對峙的慧伽立即轉頭看向路其,原本平靜漠然的眼眸中瞬間湧現強烈的情緒:喜悅、痛苦、悲傷、愛慕。
她像是想要立即跪伏在路其的腳下,又像是想要把他一口一口撕碎,大快朵頤。
可這些情緒又很快沉沒下去,重新翻湧出來的,隻有純粹的毀滅欲。
“路其大人,我真的很感激您賜予了我永恒的青春——可為什麼,隻有我能夠得到您的恩賜?”
此刻的慧伽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吉五妹,還是當年的那位娞吉大祭司。
她隻能感受到痛苦,如頭上那片米囊花海般龐然的痛苦,仿佛在她身體裡生根發芽,漲滿了每一根血管。
百年前的娞吉大寨,百年後的内外家吉,所有枉死的冤魂化作無數孢子,從巨型蘑菇裡飄散出來,紛紛附着到慧伽身上。
她直挺挺仰起頭,發出一聲凄厲的嚎叫——
“咔嚓”一聲。
美麗的祭司圓睜雙眼,喉管斷裂,一簇鮮豔蓬勃的蘑菇從傷口裡冒了出來,而她的下半身則長出了粗如藤蔓的彩色菌絲,遠遠望去,就像一大群虬結纏繞的毒蛇。
與此同時,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黎嗣那張臉迅速掙脫出來,很快就變成了一顆完整的頭顱。它哈哈大笑着,臉上的喜悅近乎癫狂:
“力量!是俱生法王的力量!”
“我做到了,我真的成功了!我終于成為神明了!”
那道尖利的聲音一會兒像男人,一會兒像女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慧伽還是黎嗣。
“是嗎?”始終安靜地懸浮在她對面的王稻美終于開口,眼底有濃烈的厭世感,“那接下來呢?你要毀滅整個世界嗎?”
在場衆人同時屏住呼吸,很怕她下一秒就說出一句“我可以幫你”。
“2号玩家已經脫離了中陰身狀态,怎麼還會出現在副本世界裡?”冒牌惡魔感到非常疑惑。
“有人幫助刀妹斬了三屍,修成半仙。”岑小哉雙手交疊放在“魔法掃帚”的尾端,又把自己的下巴抵在手背上,眯着眼擺出一副掃地僧的神态。
“所以咱們現在看到的這個是她的身外身,而并非本體。”
“如今的凡塵之中,竟也有仙域弟子。”路其一時訝然,“可如若三屍盡斬,她應該直接從凡人飛升為真仙才是,怎麼會是半仙?”
“哦,因為我偷偷動了一下手腳。”女巫臉上笑眯眯,非常坦然地說道。
“那俱生法王的權柄?”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那隻大蒼蠅真是太狡猾了!”
岑小哉“唰”地一下挺直了脊背,滿頭冰藍色卷發都豎直起來,藏匿其中的無數枚眼珠子也驟然挂滿了發絲,不停骨碌碌亂轉着。
于是站在一旁緊張觀戰的蔣濟甯和吉蘭馨一大一小被吓得雙雙尖叫。
“怎,怎麼了?”可憐的蔣老師将學生護在身後,戰戰兢兢地望着女巫。
後者瞥了她們一眼,又看向異變得不成人形的慧伽,重重歎了口氣:“祂居然不肯跳進我挖得非常成功、簡直堪稱完美的陷阱裡。”
“……”
2号噩夢之主大概有生以來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祂終于被氣得忍不住要現身了——
天上那片米囊花海開始劇烈震顫,花瓣如大雨簌簌脫落,不出十秒便露出一顆巨大得讓人感覺眼睛快要炸開的蒼蠅腦袋。
兩枚複眼堪比天然衛星,毛茸茸的口器不停蠕動着,一陣渾濁低語頓時響徹天地間:
【你是!】
【一個!】
【騙子!】
離祂最近的“祭品”首當其沖,被震得直往下墜。
“啊,雖然來的隻是一點投影,但好歹上鈎了。”女巫騎着“魔法掃帚”一飛沖天,接住王稻美後,又繼續向上沖。
慧伽還沒能穩住了身形,别西蔔的一根觸角蓦地甩過來,打掉了它半身的大部分菌絲。受到重擊之後,黎嗣那顆頭“噗”地吐出一大口綠血。
就在它昏死過去的同時,天上那顆大得恐怖的蒼蠅頭消失了。
下一秒,“黎嗣”的眼皮“噗嗤”破裂,一雙縮小了無數倍的複眼出現在它臉上。
“咋滴?沒占到便宜就算吃虧了是吧?怎麼會有你這麼不知廉恥的一隻蟲子?”
張嘴怒罵的同時,女巫化作一團巨大火焰,将2号玩家完全籠罩起來。
“魔法掃帚”在火中褪去僞裝,化作那柄閃閃發光的斬.馬.刀。
刀妹再次睜開眼,一雙完整的赤金豎瞳直直逼視着對方: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那麼多人,那就給我滾回地獄裡去吧。”
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這場戰鬥結束得非常快。
2号玩家隻揮出一刀就砍下了俱生法王的頭。
烈火憑空而出,沿着那無數菌絲轟然燒起,直接就将祂身首異處的屍體焚為一股灰燼。
兩個人類的中陰身目瞪口呆:“就這?”
王稻美在高空中遙遙望向她們,隻看了一眼,她就化作一陣金色流光,消失在天際。
“現在勝負已分,是時候把你們送回人間了。”路其很平靜地撫了撫自己的殘破蝶翼,“2号玩家放棄了成仙的機會,但她的力量也隻能拯救你們其中一人。”
蔣濟甯愣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道:“救蘭馨吧,她還年輕,有更多的未來。”
可他未曾料到,吉蘭馨的身影已迅速變得透明:
“蔣老師,帶大家離開這裡,去外面的世界繼續讀書,成為教師、醫生、科學家。就像您說過的那樣,成為社會的棟梁。”
“蘭馨!”蔣濟甯的聲音帶着哽咽,最後幾乎泣不成聲,“好……我,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