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寬大帽檐投下的陰影裡面,是一張高鼻薄唇的面孔,瘦削而蒼白。
艾米麗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那雙赤金豎瞳很容易讓人同時聯想到蜥蜴與山羊的眼睛。
她感覺,此刻居高臨下盯住自己的,像是一頭巨大的冷血動物。
又或者是那種出沒在漆黑雨夜裡的、誕生于遠古深海中的可怕怪獸。
“你是一個女巫?”艾米麗顫聲問道。
“是的,我是女巫瑪菲。”對方面無表情地打了個響指,地上那些血肉模糊的東西瞬間被憑空出現的花叢吞噬殆盡。
“當然我更希望你能稱呼我的另一個名字:岑小哉。”
少女對她最後說出的那三個音節感到訝異。
似乎是天照話,或者新唐話?
由于蒂留斯城堡裡很少出現過來自東域大陸的客人,艾米麗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哪種語言。
但她立刻便認出了地面那些開着豔麗花朵的植物,美麗卻緻命的德墨忒爾花。而其中有一朵花不知為什麼大得出奇,花苞猶如高舉的火炬,顔色也比鮮血更加濃郁奪目。
就在艾米麗的心神幾乎全部被那朵碩大的德墨忒爾花吸引過去之時,女巫陰恻恻的聲音瞬間将她拉回這個怪誕到極緻的夜晚。
“艾米麗·莫雷蒂,你将在二十九歲那一年死去。”
女巫說出了一句恐怖預言,非常符合她本人的身份。
艾米麗愣住了,卻很快就露出解脫般的神情,幾乎帶着幾分雀躍的笑意:“那不重要,但現在,你能幫助我逃出這座牢籠嗎?”
下一秒,原本滿臉陰森的女巫“汪”地一聲哭了出來。
“那怎麼就不重要了!你才剛剛見到你的女兒,你們就要永遠分别了!她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金發娃娃,我敢發誓,神聖伊甸裡所誕生的最完美的精靈都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頭!”
房間裡倏地響起一聲輕笑。
如果不注意聽的話,隻會當成夜風吹過窗外樹梢時,葉片拂過窗台的輕微響動。
“有沒有搞錯啊,你現在隻是一棵花而已。”岑小哉變臉如眨眼,立刻換上了一副恹恹的神情,扭頭斜睨着剛才試圖引誘艾米麗的德墨忒爾花——實際上,它也就是先前生長在嬰兒夢境花園裡的那叢米囊花。
這種象征着邪惡與誘惑的妖豔植物漂洋過海,出現在斯旺大陸,不知為何竟被冠以豐饒女神之名:德墨忒爾。
“觀賞類植物是沒有語言器官的,更無法擁有嘲笑其主人的權利。慧伽,你最好牢記這一點。”
艾米麗順着女巫的視線看向那朵名為“慧伽”的德墨忒爾花,後者微微晃動自己的花枝,猶如起舞。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城堡裡的那些仆從們才後知後覺聚集在這間卧室外面,試探着開始敲門。
“尊敬的公爵大人,請問您是否需要幫助呢?”
艾米麗首先聽到的聲音低沉而充滿恭敬,恨不得每個音節都洋溢出關切之意,顯然是來自那位對蒂留斯忠心耿耿的管家西蒙。
她頓時渾身僵住,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但不出兩秒,她的雙手簡直像條件反射般迅速掀開床單,從底下抽出一大堆早已擰成長繩的布帛。
“嘻嘻嘻,我認為你的主子目前最需要的,應該是一個花盆。”
女巫飄到門邊,似乎嫌棄自己原本的兩隻手不夠用,甚至又多長出兩隻手,四隻手同時比比劃劃。
“嗯呒,最好大一點,不然可能裝不下他,以及那個和他同樣變成了花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年輕人。”
隻可惜,她充滿惡意的回答無法傳到卧室外面。
半分鐘後,管家再次敲門,這次他的語氣已經帶上一絲急切:
“大人,我是西蒙,您是否一切安好呢?”
“公爵大人,您聽得到嗎?請回答我!”
又過了幾秒,門外傳來“嘭”地一聲巨響——為了保證領主的人身安全,對西蒙言聽計從的衛兵們開始撞門了!
艾米麗已經将布繩系到陽台的石雕欄杆上。
“你能幫助我逃出這座牢籠嗎?”
同樣的問題,她也曾非常天真地問過另外兩個人。
一個是詹妮弗,另一個是萊昂納爾。
好友給出的回答是一雙滂沱淚眼,以及徹底失敗的嘗試:詹妮弗用花瓶碎片自殘,企圖以此威脅蒂留斯将她們放出去。
面對女孩們的誓死抗争,公爵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揮手讓西蒙将詹妮弗帶走。
那時候,艾米麗還暗自慶幸,以為蒂留斯大發慈悲,同意讓詹妮弗離開城堡。
直到幾天之後,詹妮弗的表妹帕特麗夏在早餐時間忽然發了狂般,用叉子戳向艾米麗的喉嚨。
“詹妮弗死了!艾米麗,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我恨你!為什麼死掉的人不是你!”
現場一片混亂,整張桌布都被扯到了地上,打翻的果醬和奶油混合成好幾攤,煙熏鲑魚和烤蘑菇滾得到處都是。
最後,帕特麗夏被仆人們死死按住,柔嫩臉頰被碎瓷片割出三四道很深的傷口。
艾米麗一輩子也忘不掉她當時那個充滿恨意與絕望的眼神。
再後來,聽到艾米麗小心翼翼提出的問題時,萊昂納爾臉上餍足、慵懶的神色驟然凝固,他瞪大了雙眼,整個人在那一瞬被恐懼的陰影兜頭罩住。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雙手已經如同産生了自我意識般,狠狠掐住艾米麗的脖子:“你在胡說什麼?想把我們兩個一起害死嗎?”
每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艾米麗都險些因此而喪命。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她心想。
曾經深愛的,以及永遠痛恨的,這些人皆已死去。
十四年後,她自己也終将迎來同樣的結局。
但在此之前——
“我還是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