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在戒律堂受刑卻直接被關押起來的“渎神者”。
月光穿過小小的透氣窗,照亮她手上紙頁泛黃的一本《人類基礎生理圖鑒》。
她把這本薄薄的舊書藏在鬥篷夾層裡,瞞過了那些神情輕蔑的審判官們。
書頁間夾着一朵風幹的德墨忒爾花。
艾米麗離開瑞秋女士的花店之後,她身無分文,隻能沿着天神河漫無目的地遊蕩。
夜幕降臨,她凍得瑟瑟發抖,在霧中迷失了方向,幸好在天上那輪巨大圓月的指引下,來到一處名為“盲蛇”的集市。
那裡人來人往,但艾米麗已經被凍昏了頭,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樣,也聽不清無數飄過耳畔的嘈雜話語。
最後,她從一個古怪攤位上購買了這件破舊的山羊皮鬥篷用來驅寒。
這個攤位底下是一小塊長滿蒲公英的草地,除了鬥篷之外,似乎還出售一顆流光溢彩的水晶球、一把幾乎有兩米長的破掃帚,以及一隻平平無奇的土黃色坩埚。
而攤主不知所蹤。
艾米麗路過攤位的時候,水晶球忽然震動,接着發出了一段語音:“您已支付了一些記憶,作為交換,這件鬥篷是您所購買的物品。”
正如來時那樣,艾米麗稀裡糊塗地披着鬥篷離開了那個神秘集市。
後來,她每天晚上經常在朦胧睡夢中聽到書裡傳出竊竊私語。
是那朵德墨忒爾花在說話。
“你想告訴我什麼呢?”艾米麗輕聲問道。
此刻,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指甲抓撓木闆的聲音。
艾米麗走到門邊,将耳朵貼在潮濕的泥牆上,聽見幾句凄涼至極的哭訴: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說這個孩子是惡魔轉世……”
是老裁縫瓦達爾家的那個孤女在求救,她說出的故事,幾乎字字泣血——
暮春時,伊莎貝拉在教廷的禱告室遭到一名年輕神官的侵犯,如今腹部高高隆起,神官毫發無損,這無辜的姑娘反而要面臨刑罰。
然而這樣悲慘的故事,幾乎每天都在泰薩城中不斷發生。
天蒙蒙亮的時候,艾米麗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地下墓室裡的蟑螂們忽然成群結隊從角落裡爬出來,湧向門外。
伊莎貝拉開始分娩了。
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持續了很久很久。
而初生嬰兒的哭聲非常微弱,并迅速遠去,直到完全聽不見。
她,或者是他,當即就被送往“安琪兒之家”。
伊莎貝拉已經沒有别的親人了,沒人可以為她繳納罰金,她與自己剛剛生下的孩子就此永别。
接着,艾米麗聽到了文書官過來宣讀《寄養條例》的冷漠聲調,還有那名年輕母親指甲抓撓牆壁的喀喀聲。
文書官匆匆而來,又如逃命般離開。
艾米麗想要出聲安撫伊莎貝拉,可又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卻猝不及防,聽到隔壁傳來一聲悶響。
“伊莎貝拉?”艾米麗的手指止不住發顫,下意識摳住牆壁。
“她死了。”
那朵風幹的德墨忒爾花從書裡面滑落,掉在門縫下緩緩滲進來的鮮血之中,瞬間長成了茂盛花叢。
“她已經死了。”慧伽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比剛才的文書官更加冷漠,“這是你第二次懷孕了,為什麼?”
艾米麗站在門邊愣了很久,才拖着沉重步伐,重新坐回墓室的角落裡。
“有一個西波爾商人,他買下了《lovely》系列被公開拍賣的第二幅畫。”
實在走投無路的艾米麗不得不答應成為他的情婦。
她提出的唯一一個條件是,将那幅畫徹底燒毀。
西波爾商人很快就厭倦了她這個昔日童星,但是等到他離開泰薩城之後,艾米麗才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了。
以往高高在上的教廷,顯然非常忌憚蒂留斯那份嚣張至極的“遺囑”,幹脆就找了個借口将她抓起來,丢在地下墓室裡面。
“我很害怕,如果這個孩子将來會像我一樣落入蒂留斯手中,那我更希望她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蒂留斯也已經死了。”慧伽平靜說道。
“不!他說他會回來的……”艾米麗攥緊了手中的書籍,瞪大了雙眼,說話時嘴唇都在顫抖,“我不敢賭,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無辜的孩子變成他的玩物!”
慧伽倏地發出了笑聲。
色彩濃烈的花枝輕輕搖曳着,如一個婀娜女子在月下擺動腰肢。
“看來你也變成了瘋子,就像曾經的我一樣。”
“你,你原本是一個人類嗎?”艾米麗怯怯地問道。
“是啊,我曾是人類,但不止‘一個’。”
“被關在這裡的每一個‘渎神者’,都是真正虔誠的信徒,我和你們不太一樣。”
“相反,我和你們的教廷有着相同的心願——捕獲神明,使‘祂’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