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猛烈的海風“嘩嘩嘩”刮過防風林。
海濱木槿的枝條被吹得像麻花一樣纏繞扭曲,超市促銷廣告的宣傳單挂在枝頭,看起來就跟極端反科技分子用于宣告世界末日的彩旗一模一樣。
NGF科學研究所的一間實驗室裡,凱瑟琳·馬瑞利皺起眉頭,緊盯着恒溫箱。
那些納米材料與神經細胞的混合樣本通過熒光标記,原本應該呈現綠色才對,現在卻變成了非常怪異的灰白色,簡直像是被天外射線輻射過一樣。
“咚咚——”
鐵皮門傳來一陣敲擊聲,原本微微出神的凱瑟琳在記錄本上劃出了一道閃電般的扭曲線條。
門縫裡露出小半張臉,雙頰沾滿了黑乎乎的機油痕迹。
一個抱着橄榄油桶的男孩站在那裡,他指節和手腕上的骨頭凸起特别明顯,簡直像是剛從戰後廢墟爬出來的小難民。
“下午好,凱瑟琳醫生。您預定的防潮劑到了。”男孩的聲音沙啞,說話時俨然就是生滿鏽的門軸在轉動。
“謝謝,你放在角落裡就可以了。”
凱瑟琳扶了扶眼鏡,忽然發現男孩運動褲下的腳踝紅腫得厲害。
男孩轉身放下油桶時,她又看到他後頸上有一道青紫的瘀痕。
走廊外面冷不丁傳來橡膠管敲打金屬欄杆的聲音。
男孩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竄到了貨架後面。
凱瑟琳眉頭緊蹙,還來不及有所動作,兩個穿着巡邏服的壯漢已經堵住了門口。
“就是這個小兔崽子!”矮個兒巡邏員用激光筆照着男孩的眼睛,“監控拍到他在貨倉裡偷了一大罐嬰兒奶粉!”
“那是給我妹妹的,辛西娅已經喝了好幾天豌豆湯了!”
小男孩抓起一把螺絲刀,卷翹額發下一雙棕色眼睛閃着光,卻沒有絲毫怯懦:
“你們這些混蛋,一直把外域捐給安琪兒之家的物資轉手倒賣出去!是要活生生把我的兄弟姐妹們餓死嗎?”
“呸!什麼物資?你們這些小雜種隻配吃泔水桶裡的剩飯!”那個長得像油桶的巡邏員惱羞成怒般踢翻了門邊的防潮劑。
凱瑟琳幾乎能俯視這兩個男人的頭頂,她橫跨一步擋在他們前,冷着臉喝問:“動他一下試試,我立刻送你們進監獄。”
“滾開!穿白大褂的婊子,少管閑事!”
巡邏員掄起橡膠管砸在恒溫箱上,玻璃瞬間爆裂,連桌上的電子顯微鏡都在隐隐共振。
而下一秒,凱瑟琳的鏡片映出男孩大吼着撲過去的身影——
他雙手緊握着螺絲刀,像一位握着斷劍的小小騎士,閃着光的尖端準确無誤地刺入前面那個巡邏員腹部。
暗紅色血液像岩漿迸發般噴了出來。
凱瑟琳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培育了三個月的神經細胞樣本,此刻竟在恒溫箱殘骸裡不停蠕動——
那團灰白色菌絲正以近乎恐怖的速度吞噬着血迹!
受傷的巡邏員捂着傷口倒在血泊裡,他的同伴大吼着朝她們沖過來,凱瑟琳立刻按下警急按鈕。
燈光驟然熄滅,一片漆黑當中,橡膠管險而又險地擦着她身側飛過。
凱瑟琳用力抓起顯微鏡砸向對方頭部,随即拉着男孩從後窗翻了出去。
兩人飛奔着逃到碼頭,男孩的咳嗽聲像卡了帶的錄音機一樣刺耳。
凱瑟琳掏出哮喘噴霧,男孩卻掙紮着不肯用:“埃絲特夫人說,喘不上氣……是天神在淨化肺部……”
“她抽長生煙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自己更加需要淨化呢?”凱瑟琳毫不客氣地把噴霧塞進男孩嘴裡,“你叫什麼名字?”
“霍克……”
小男孩停頓了一下,用更加低啞的聲音繼續說道:“我叫霍克·阿爾布雷希特。”
“你是阿爾布雷希特家族的人?”凱瑟琳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他們根本不願意承認我和辛西娅的存在!”霍克倏地跪了下去,緊緊扯住她的衣角。
“凱瑟琳醫生,求您救救我們!南希,南希她生了很重的病,埃絲特夫人要把她和盧卡斯兄弟倆一起送上船了!”
“什麼船?”凱瑟琳既感到震驚卻又一頭霧水,“蘇珊呢?還有魯道夫院長——”
男孩狠狠啐了一口,年幼的臉龐上竟閃過狠戾神色:“那個卑鄙的老家夥,就是一條披着人皮的豺狼!”
“好了,先别亂動!”凱瑟琳眼疾手快地抓住霍克的手腕,把他從地上拽起來。
男孩的指甲縫裡全是鐵鏽,掌心還被螺絲刀磨出了深紅色的印子。
凱瑟琳掏出消毒棉片幫他擦,這才發現他右手小拇指也彎得很奇怪,像是被重物砸傷後沒好好治過。
霍克把手縮回去,有點忸怩地在褲子上擦了擦。
“之前去碼頭幫忙卸貨的時候,被一根鋼條砸的。埃絲特說這點小傷不用去醫院,隻給了我半片止疼藥。”
凱瑟琳剛想說話,貨輪的汽笛聲就破空而來。
二十米開外的裝卸區,工人們正把泡沫箱搬進集裝箱。
有個箱子的蓋子忽然崩開了一條縫,暗紅色的液體順着斜坡流到了他們藏身的油桶邊。
霍克突然捂住嘴開始幹嘔。
凱瑟琳這才看清,液體裡漂着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皮膚組織。
男孩喉嚨裡發出古怪的咯咯聲:“上個月羅莎被帶走之前,偷偷往我手裡塞了這個。”
他顫抖着從褲兜裡掏出一團皺巴巴的錫紙。
凱瑟琳展開一看,是半塊發黴的面包片,背面不知用什麼刻着“SOS”。
但是在黴斑下面,隐約能看到一點熒光塗料的痕迹。
遠處傳來巡邏隊吆五喝六的聲音,凱瑟琳趕緊把面包片塞回錫紙:“先離開這兒,我會想辦法去救南希她們。”
淩晨一點,暴雨砸在貨車的篷布上,聲音大得像密集的槍聲。
那些标着“海鮮速遞”的冷藏車駛向碼頭,車尾的“安琪兒之家”标牌嶄新得刺眼。
穿着檢疫制服的人們小心翼翼地搬運着滲出暗紅液體的泡沫箱,動作輕得像在轉移核彈頭。
凱瑟琳遠遠盯着封條上“外域運輸”的字樣,忽然想起那些灰白色的實驗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