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昭沒再答話,于是他也并不開口。
堂内靜得落針可聞。
女帝清楚,這一場隔簾對峙已經演變為一場無聲的刀鋒交擊。
柳千峥不肯露面,卻在言語間處處暗示自己手中隐秘的牌局;她則屢屢試探,卻未能真正撼動對方。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朕隻期盼柳卿早些回到朝堂,實在有許多事,要與愛卿商談啊。”
簾幕後,似乎傳來柳千峥一聲虛弱的低笑:“微臣定不負所托。”
說罷,燈光微暗,似乎有人将那簾幕後的燭台吹滅。
空氣中多了幾分藥味,咳嗽聲再次傳來,不緊不慢,帶着某種難言的意味。
楚映昭微一擡手,随行侍衛立刻上前護衛。
她轉身朝外走去,步履并未見急,每一步都穩實踏切。
直至走到府門外,她才駐足回頭,視線跨過院落,落在正堂之上。
仿佛隔着層層牆壁簾幕,她還能感受到柳千峥在簾幕後沉默注視的目光,莫測又不露形迹。
*
天色漸暗,車輪碾過石闆路,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竭力理清今日九曲回腸的對話内容:柳千峥雖未明确表态,但他的定位已顯而易見。
權臣。
這兩枚字眼在她唇舌間咀嚼片刻,終于化為一聲咋舌。
……流民募兵的進度,也該再加快些了。
思及至此,她敲了敲馬車廂壁:“影,來。”
黑衣冷玉郎當即應答,數息後,便已單膝跪在她面前:“陛下。”
馬車緩緩行駛,窗外陽光透過竹簾撒進車廂,斑駁的光影在兩人間搖曳。
楚映昭靠坐在一側,目光落在自己這位貼身暗衛身上。與往常的簡潔明了的下達指令不同,她此時的視線帶着些審視和深思。
影察覺到了,卻沒有任何不适的表現。他的跪姿一如既往地筆直,眼神中沒有情緒波動,仿佛一尊木俑般安靜地等待命令。
楚映昭微微側過臉,清晰地捕捉到他無意識中的細微動作:衣袖下的手掌緊貼膝蓋,目光總是垂得很低,幾乎從不與她對視;即便在這狹小的空間裡,他依然保持着下意識的警惕,似乎連呼吸都在控制着不發出多餘的聲音。
“影,”她忽然開口,聲音柔和:“你是誰?”
影毫不猶豫:“夜巡衛,為您所用。”
果然如此。
楚映昭靠在車壁上,目光從他的額頭、面頰一路掃到他的手,再轉向他黑色的衣袍。
“不。”她再度出聲,這次語氣更輕,“朕問的是,‘你’是誰?”
影的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似乎被問住了。他沉默片刻,答得簡短:“屬下是……死士。”
“死士?”楚映昭重複了一遍,微笑道:“沒有這個身份以後呢?你會是誰?”
這問題似乎有些超綱,他明顯愣了楞,半天沒有答話。楚映昭注意到,他指尖動了一下,微微蜷縮,又迅速恢複原狀。
他答道:“沒有死士身份後,屬下會是死人。”
……好帶感的男主人設,楚映昭在心中小聲感慨,不愧是遊戲看闆郎。
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換了個話題,語氣帶着一絲若無其事的輕松:“好,那麼,假如有一天,朕讓你放下暗衛的身份,去執掌一支軍隊,你會怎麼想?”
看闆郎當即回應:“陛下有令,屬下自當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楚映昭笑了笑:“錯。朕問,你怎麼想?會覺得有趣,還是厭惡?緊張?自信?”
影頓了一下,似乎被問住了。他答得極慢:“屬下……會為陛下分憂。”
她搖了搖頭:“你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這句話對暗衛的打擊似乎很大,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擡了一下頭,接着又立刻低了回去,隻飛快道:
“無論是暗衛還是兵士,都是為完成陛下的目标。陛下需要,屬下便做,并且做好。”
“倒是一如既往的幹脆。”楚映昭笑了笑,随即神色一斂,語氣認真起來:“朕想要一支紀律嚴明、戰鬥力強的軍隊。”
影思索片刻,問:“陛下覺得,現在的軍隊不夠用嗎?”
楚映昭搖頭:“不是不夠用,而是不能用。他們要麼和世家大族勾結,要麼隻知道争權奪利。我想要的軍隊,得像……”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像義軍。他們得有确切的紀律标準、有一定文化知識,對戰争性質有明确認知,也理解自己為何而戰。戰時能打勝仗,平時能幫助民生……總之,軍隊,不該隻是一件暴力工具。”
她沒說出口的是:同樣的,你也不該隻是一件工具。
這位看闆郎,顯然有極其嚴重的心理問題——包括但不限于自我認知失調,嚴重物化,以及情感壓抑隔離。
且非常典型。
影并不知道,女帝正在開具自己的精神診斷書。他隻點頭道:“這恐怕比訓練暗衛還難,陛下。”
楚映昭笑了笑:“不難的。”
“是。”影無條件接受她的全部想法,又問:“從哪裡開始?選人?立規?籌備資源?”
“都得做,”楚映昭答得毫不猶豫。
她低頭掃了眼系統界面的金色倒計時——32天。
微妙的數字讓她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将倒計時抹去,又補充道:“但時間不多了。影,有些事,得抓緊。”
此時,女帝陛下還沒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件同樣重要的事。
——柳千峥的個人任務,沒有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