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個站出來打破僵局,拱手道:“雷知府,善化縣的災情最是嚴重,百姓們如今連個遮風擋雨的地都沒有,急缺糧草和衣物。下官準備開倉放糧,可是…”
他頓了頓,眼神微微閃爍,臉上露出一絲尴尬,聲音也低了幾分,“本縣裡那點糧食,實在是不夠用,下官實在慚愧,還望大人能從府庫裡調撥些,好解這燃眉之急。”
雷起龍微微皺眉:“李明府,府庫各倉存糧合計不過八千石,去年為補遼東的窟窿,已挪借了半數。如今府庫也是捉襟見肘,難以為繼。”
他起身扯開身旁紫檀木匣,露出半截黴爛的稻穗,随手一扔,那稻穗滾落在地上,滿堂頓時彌漫着腐爛谷物的腥臭。
雷起龍指着那稻穗,對賀仲鹹道:“仲鹹,這是昨日從常平倉取的樣糧,你不妨聞聞這陳年谷物的酸腐氣。”
賀仲鹹接過稻穗,湊近鼻端一嗅,頓時眉頭緊鎖,滿臉苦澀道:“這……這谷物已然黴爛,如何能供百姓食用?”
雷起龍歎道:“正是如此。府庫中的糧食,多半已是這般模樣。若要解善化縣之困,恐怕還得另尋他法。”
李明達急道:“雷知府,百姓們等不得啊!若不及時赈濟,隻怕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雷起龍目光一轉,落在賀仲鹹身上,意味深長道:“賀糧長,你身為糧長,素有威望,若能帶頭捐糧,想必其他鄉紳也會紛紛效仿。如此一來,善化縣的災情,豈不迎刃而解?”
賀仲鹹聞言,心中暗暗叫苦。這糧長的差事,簡直就是大明百姓眼中的燙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
他心裡清楚得很,今天這場赈災商議會,全是些有品有級的官老爺,唯獨他一個沒有品級的平民在這杵着。糧長一職,名義上是協助官府征收賦稅、管理糧倉,可實際上,就是讓鄉紳們自掏腰包,替朝廷辦事。
他心裡雖有千般不願意,可表面上還得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苦笑道:“雷知府,非是小的推脫,隻是這糧長一職,實在難為。如今各地鄉紳,誰還願意捐糧?即便有心,也是力不從心啊。”
雷起龍沉着臉,目光如刀般盯着賀仲鹹,冷聲道:“本府問你,如今災情緊急,百姓嗷嗷待哺,為何你卻不肯捐糧救濟?莫非你心中無百姓,隻顧自家倉廪?”
賀仲鹹額頭上頓時布滿冷汗,後背也隐隐發涼。他咽了咽口水,聲音微微顫抖,拱手回道:“大人明鑒,小的并非不肯救濟百姓……實在是……有難言之隐啊!”
他頓了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最終,他還是硬着頭皮道:“原本家中确有些餘糧,可前些日子……”他歎了口氣,“衛大夫找到在下,說是要為醫館儲備藥材,急需糧食。小的推脫不得,隻得将餘糧賣給了她……”
“衛大夫?”一旁的糧儲道夏獻雲忽然插話,眉頭緊鎖,語氣中帶着幾分疑惑,“你說的可是那個在城郊推廣紅薯種植、設立多個種植點,還頗有成效的衛大夫?”
賀仲鹹連忙點頭:“正是此人。衛大夫在民間聲望頗高,小的也不敢怠慢。”
雷起龍聞言,眉頭皺得更緊,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思索什麼。
賀仲鹹見狀,心中愈發忐忑,低聲補充道:“大人,衛大夫此人精明得很。”他微微頓了頓,眼神裡透出一絲擔憂,回憶道:“她曾發現賬目與實際交割量不符,雖未明說,但小的知道她已察覺。她要按一石八鬥的價碼付錢。”
他偷偷瞥了一眼雷起龍,見對方沒有打斷,才繼續道,“小的也暗示她,實際交割量會多于賬面……”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此事小的一直心存不安啊。”
夏獻雲聽到這裡,忽然嗤笑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譏諷:“賀糧長,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去年清丈田畝時,王家莊三百畝上田,在魚鱗冊上竟記作百畝沙地——衆人可知為何?”
他說着,抖開手中的卷宗,隻見密密麻麻的紅圈蓋着“等則虛報”的字樣,觸目驚心。
賀仲鹹微微挺直了身子,聲音不高不低:“各位大人,這童謠想必大家都聽過吧——‘崇祯崇祯,征完遼饷征練饷’。”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像是在觀察大家的反應。接着,他微微歎了口氣,語氣裡帶着幾分無奈:“就連剛識字的娃娃都知道,把‘崇祯’寫成‘重征’,是明擺着諷刺朝廷的賦稅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