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點點頭,目光掃過丈夫安詳的面容:“現在我知道真相了。”
衛斓目送柳氏離開時,注意到幾個學員正在認真記錄解剖發現。這場特殊的解剖不僅揭開了死因謎團,也讓柳氏對傳統觀念有了新的思考。或許,這隻是一個開始,但醫學的發展,往往就是從這些看似微小的嘗試中一步步實現的。
解剖事件傳開後,惠民醫學堂立刻成為輿論焦點。陳家上下氣得七竅生煙,當衆把柳氏罵了個狗血淋頭,指責她“違背祖訓,辱沒門風”。柳氏雖滿心自責,但想到丈夫的遺體能讓醫學生看清病症根源,心裡倒也有些慰藉。
三日後,惠民醫學堂門口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一口黑漆棺材橫在正門口,陳家人拍打着棺材蓋哭天喊地:“還我子安全屍!”
陳氏家族二十餘口披麻戴孝,身後還跟着三十多個頭戴方巾的儒生。這些儒生多是陳家子弟的同窗好友,他們手捧着連夜趕寫的揭帖,穿梭在人群中,一邊分發,一邊高聲念誦。揭帖上密密麻麻地寫着《孝經》中的警句:“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還有《禮記》裡的教誨:“全而歸之”。
這對剛成立不久的學堂聲譽造成嚴重打擊,不少路過百姓對着門匾指指點點。
為首的陳家族長陳文德高舉《大明律》抄本,對着圍觀百姓高聲誦讀:“各位父老鄉親,都來聽聽這律法是怎麼說的。‘毀壞屍體者,按律應杖責一百,流放三千裡!’”
陳家二叔在一旁捶胸頓足,哭得肝腸寸斷:“剖開我侄兒肚子,這和殺豬有什麼區别?”幾個婦女抱着陳子安的靈牌,哭得撕心裂肺,哀聲一片。
張文遠在屋裡急得團團轉,鞋底都快磨出火星子來:“棺材堵到門口了,再鬧下去真要出人命!”
“我去把解剖的道理說明白。”衛斓踮起腳尖,伸手去拉門闩,卻被一道青影攔住。
劉明義單手扣住門環,日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線。他清朗的聲音混着門外的喧鬧,竟似晨鐘穿透霧氣:“我去,你留在這裡。”
衛斓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草藥味,想起上回藥鋪鬧事,他也是這般護在自己身前。她心跳不自覺漏了一拍,嘴上卻仍不服軟:“他們不敢對女人動手!”
明義語氣放軟:“外頭鬧的是新式學堂,又不是沖你個人。你出去反而火上澆油。”
衛斓還要争辯,明義又道:“這些儒生最看重禮法規矩,我好歹算半個讀書人,說話他們聽得進去。”他出身中醫世家,祖輩皆是儒醫,自幼讀着四書五經長大,最懂讀書人的心思。
衛斓不情不願松了手。劉明義整了整衣襟,頂着毒日頭跨出門檻,臉上還端着那副讓人挑不出錯的溫和神色。
“諸位請看這份契書。”劉明義展開泛黃的宣紙,柳氏鮮紅的手印在陽光下格外刺眼,“陳夫人自願捐出夫君遺體,契書上明寫着‘但求明死因,惠及後世醫者’。”
他頓了頓,又道:“紹興年間,提刑官宋公驗屍千具,著成《洗冤錄》,朝廷尚且嘉獎,為何如今卻成了亵渎之事?”
“那是刑獄勘驗!”陳文德打斷道:“你們這是亵渎遺體!”
劉明義走到陳文德面前,拱手道:“陳老先生,解剖學為的是救更多生者,絕非不敬。”
他突然提高聲量,“華佗剖腹取腸,治病救人,雖未流傳,但誰敢說他不對?今日解剖,既明死因,又教學生,有何不可?”
陳文德冷笑一聲:“華佗之事,不過是傳說,豈能當真?況且,即便華佗真有其事,那也是亂世之舉,豈能與我大明盛世相提并論?”
陳文德冷笑一聲:“華佗之事,不過是傳說,豈能當真?況且,即便華佗真有其事,那也是亂世之舉,豈能與我大明盛世相提并論?”
劉明義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華佗之事雖有争議,但古籍記載,不可全然不信。《孟子》有言‘見其生不忍見其死’,醫者若不見髒腑,又如何救命?”
“解剖學并非殘害遺體,而是以科學的态度研究人體,這與儒家‘格物緻知’的精神并不相悖。我們應當以開放的心态看待此事,而非一味排斥。”
陳文德被堵得啞口無言,身後的儒生們也沉默下來。劉明義一番話有理有據,引經據典,衆人一時無言以對。圍觀的百姓紛紛點頭,有人低語:“劉大夫說得對,醫者救人,才是大仁。”
就在這時,府衙的差役擠進人群,為首的捕頭高舉知府手令,朗聲道:“經查,惠民醫學堂所行合于《大明律》及醫戶條例,柳氏畫押文書俱全,不予立案!”
人群一陣騷動,但很快平靜下來。百姓們面露釋然之色,紛紛議論:“既是官府說的,那便沒錯了。”
夕陽西下,人群漸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