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跪在床邊,雙手攥緊丈夫衣角,眼淚直淌。她的内心在激烈掙紮,一邊是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一邊是丈夫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真沒别的法子了?非得剖肚?”她第無數次發問。
衛斓點頭,語氣斬釘截鐵:“再拖,就沒機會了。”
柳氏咬緊嘴唇,眼淚模糊了視線。她想起丈夫平日裡對她的溫柔,想起他曾經說過要陪她白頭偕老,又想起族老的訓誡: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床闆突然劇烈震動。陳子安整個人弓成蝦米,噴出的血沫濺在柳氏袖口。她慌亂用袖子去堵丈夫嘴角,可血越湧越多,把靛藍粗布浸成黑紫色。
“安哥!安哥你應我一聲!”柳氏抖着手去摸丈夫脖頸,皮膚涼得她心口發顫。她終于崩潰,撲到丈夫身上,哭喊道:“我同意了!快救他快救他!”
“來不及了。”劉明義探了探脈象,搖頭歎道,“脈都沒了。”
柳氏猛地僵住,仿佛被抽空了力氣,癱坐在地。她眼神空洞,喃喃自語:“是我……是我害了他。早些答應,他或許還能活……”
柳氏突然擡起頭,淚眼婆娑中透着一股決絕:“衛大夫,我想看看,他到底是因為什麼死的。”
衛斓反手握住她顫抖的手:“你是說……屍檢?”
柳氏用力點頭,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丈夫的衣襟上:“那些身後事,如今還有什麼意義?若是早些聽你的,他或許還能活命。我如今隻求一個明白,哪怕為此背上罵名,我也認了!”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屍體還新鮮,如果能成為惠民醫學堂的第一位大體老師,對學員們的學習将會有巨大的幫助。衛斓對柳氏道:“你可願讓他為更多人留下些有用的東西?”
柳氏身子一顫,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何為有用?”
衛斓目光堅定:“如果你同意,我們可以進行屍檢,并且讓學堂的學員們一起學習。這不僅是為了找出你丈夫的死因,更是為了培養更多的大夫,讓他們将來能救更多的人。”
柳氏愣了愣,随即點頭:“若真能讓他們學到些東西,也算他死得有價值了。”
衛斓将陳子安的遺體平放在青石解剖台上,聞訊趕來的二十多個學員立刻圍成半圓。有人踮着腳往前擠,有人抓着同伴的袖子往後縮,整個屋子隻聽得見粗重的呼吸聲。
衛斓轉頭看向縮在牆角的柳氏:“最後确認一次,您同意我們隻檢查腹部?”
柳氏死死抱着丈夫的布鞋點頭,指甲在鞋面上掐出深痕。
衛斓戴上自制的羊腸手套,突然提高嗓門:“今天是學救命的本事。這位陳先生,現在是我們的大體老師,用自己身體教你們救活下一個人。”
“第一步,默哀緻敬。”她帶頭垂首,衆人也随之低頭默哀。
“現在開始解剖。”衛斓拿起柳葉刀劃開陳子安的腹部。學員們屏住呼吸,目光緊緊盯着她的動作。衛斓一邊操作,一邊講解:“先觀察腹部皮膚,有無外傷、瘀青。接着,沿着正中線切開,注意手法要輕柔,不可損傷内髒。”
明義在一旁協助,學員們則一邊聽,一邊記錄。衛斓熟練将内髒分離,學員們則不時發出驚歎聲。
腹部切開的瞬間,惡臭撲鼻而來,學員們紛紛皺眉,卻無人退縮。衛斓指着腹腔内堆積的膿液:“這是感染的迹象,病情已經很重了。”
她用鑷子挑起一塊潰爛的胃壁,直指要害:“這就是病因,胃穿孔引發了腹膜炎。要是早些開腹,或許還能有救。”
随後衛斓退後兩步:“現在分組動手操作。先用皂角把手洗幹淨,再戴上手套。”
解剖結束後,衛斓和明義把内髒重新放回體内,用桑皮線仔細縫合切口。圍觀的學員們幫忙遞工具、清理現場,雖然動作不夠熟練,但每個人都專注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陳子安的遺體最終被完整縫合,除了腹部那道細密的縫合痕迹,外表已看不出解剖的痕迹。
柳氏始終安靜地站在角落,默默看着這一切,她泛紅的眼睛裡依然帶着悲傷,但緊繃的肩膀明顯放松下來。
“可以接他回家了。”衛斓走到柳氏身邊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