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雪鴉不可能束手就擒。
一人一鳥,上演追逐大戰,把廚房鬧得天翻地覆。
鍋碗瓢盆,乒呤乓啷,宛如兇案現場。
決出勝負的緊要關頭,一道倩麗身影立在門口,不确定地開口:“阿彌?你在……幹什麼?”
幹壞事被抓包,桑明雅僵硬回頭。
站在廚房門口,徐蘇雪懷疑自己花眼了。
她竟然看見,姜彌活蹦亂跳,在欺負一隻鳥?
那隻鳥好慘,羽毛亂蓬蓬的,包着一泡眼淚,快被欺負哭了。
桑明雅緊張起來。她可是要當“知心阿彌”的人。
怎麼可以虐待小動物?
就算虐待,也不能當着徐蘇雪的面。
反應過來,她立馬松手,避免形象進一步坍塌。
得到喘息之機,雪鴉趕緊逃命,撲向門口,一個滑翔,飛速從間隙溜走。
雪鴉: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女人實在太可怕了!
它一定要回去,找主人給它撐腰!
白鳥難民似的飛走了。
“徐姐姐,這隻鳥突然飛進廚房,把這裡弄得一團亂,我正要想把它趕出去。幸好,它見我們人多,自己吓跑了。”桑明雅惡人先告狀。
年紀輕輕背黑鍋的雪鴉:……它真的會謝。
認定完事故責任,少女眼眸一彎:“徐姐姐,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好亂,要不我先收拾完,你再進來?”
徐蘇雪有些不适應這種親近,低下頭,不安道:“扶硯有些咳嗽,我給他熬了份雪梨,打算給他端過去。”
桑明雅眼睛慢慢瞪圓,倒吸一口涼氣。
雪梨!天殺的。
别讓她給碰壞了吧!
大氣不敢出,趕緊環顧一地碎瓷屍體。
徐蘇雪不明白她在幹嘛,自顧朝角落走去。
那裡放着個褐色砂鍋,以文火煨着。
蓋子一揭,白霧裹挾甜絲絲的香氣,袅袅飄進人鼻腔。
愛心甜品!
桑明雅内心激動,這種見證感情戲進度的關鍵時刻,她才不會錯過。
堅持送徐蘇雪到門口,表示要親眼看她進去,才能放心。
徐蘇雪頗覺異樣,一步三回頭。
身後,桑明雅站在陽光下,衣裙淺黃,目光熱切。
見她回頭,還頻頻朝她擺手,示意她趕緊進去。
徐蘇雪心頭古怪,更加明顯。
回去的路上,桑明雅臨時起意,決定去祠堂轉轉,看看謝知夜。
希望他懂點事,傷口已經自動愈合,不要總是病恹恹的。
這樣的話,她就不用假惺惺地安慰他。
畢竟看到魔王倒黴,沒有一個仙門弟子會真心感到難過。
*
祠堂。
火,一望無際的火海。
漆黑的府邸,森然巍立,如同巨獸,被火焰吞噬。
快被燒成灰燼的巨獸忽然狂躁,張開血盆大口,朝他撕咬過來,要同他玉石俱焚。
這不是他的家,這是怪物!
跑!
謝知夜腦子裡隻剩一個念頭。
不停地跑,然後,活下去。
作為一個六歲的小矮子,他的腿很短,跑得滿頭大汗。
一路跌爬滾摔,他終于跑出謝府,把吃人的怪物,遠遠甩在身後。
胸腔内的空氣快被榨幹,謝知夜大口喘息。
湍急的河流聲,突兀響起,讓他警惕起來。
謝知夜繃直脊背,漠然擡起眼簾。
漆黑無光的眼睛裡,映入一條籠罩着霧氣的藍色河流,瑩光如練。
濃霧散去,月光兜頭照下。
他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站在河邊,穿着紅色嫁衣,像披着一身血。
那個女人在哭。
聲音凄切,如泣如訴:“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盡管披頭散發,也難掩其絕色。
女人慘白美麗的臉上,驟然滑過兩行血淚,血淚刺眼,割破原本溫婉姣好的面容。
“我等了你這麼久,為什麼……不回來……”
她似乎看見謝知夜,愣了片刻,然後拖着僵硬的足肢,朝他挪來。
這驚悚一幕,沒有吓跑謝知夜。
他神色冷靜,眸底冰冷,仿佛身處事外,旁觀這一切。
女人艱難走了兩步,被河中長出來的黑色頭發拖拽住,一圈圈纏住,無法再前行。
周圍一片怪笑聲,起伏不平。
謝知夜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是假的。
發現掙紮無用,血色嫁衣女人站住腳步。
她的眼睛,終于停止流血。
女人的目光變得溫和。
她溫柔看向謝知夜,以及他身後那團散不開的黑霧。
不知看見什麼,她綻出笑容,絕望而又釋然。
在謝知夜波瀾不驚的目光中,女人開口,輕聲喊了他一聲:“阿夜,是你嗎?”
謝知夜神色微動。
這是一個夢,他知道的。
這個夢他做過無數次,剛開始,還會淺淺驚訝。
直到後來,已經完全麻木,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習以為常。
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他親娘。
但她早就死了。被逼着嫁人前,她懷抱明鏡,決然跳進河裡。
這次不同。
夢中女人,第一次開口和他說話。
還叫出了他的名字。
謝知夜心底生出怪異,卻完全沒想過上前探查。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女人向後仰倒,如枚枯葉,滾入洶湧的濤浪中。
纖細的紅衣身影,一下子就被激流卷走,什麼痕迹也沒剩下。
……
又是這個夢。
謝知夜醒來時,垂頭坐在祠堂蒲團上。
他胸口窒悶,起身推開祠堂的木窗,向外透氣。
“主人主人!”
窗外,蓬松雪團子似的白鳥,逃命般朝他飛撲過來。
謝知夜擡手接住,眉宇間隐現戾氣,比尋常更冷漠三分,很不好招惹的樣子。
雪鴉撲動翅膀,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語序亂七八糟。
什麼“惡毒女人”“謀害”“扒它衣服”“兇殘”之類的,連珠帶炮。
謝知夜聽得厭煩,幹脆伸出指尖,冰雪般的溫度,點在它額心。
雪鴉安靜下來。
謝知夜用的是共感之術。
雪鴉是他的靈獸,手指一點,它白日所見,便能事無巨細,呈現于他眼前。
須臾,謝知夜松開指。
“主人,那個女人水性楊花,好不要臉!大庭廣衆之下,她想扒我衣服!下次見面,我一定要欺負得她,哭爹喊娘!”
憤怒使鳥強大。
沒文化的雪鴉,一口氣憋出來三個成語。
虛張完聲勢,觑着謝知夜的眼色,雪鴉又開始賣慘。
伸開胸前兩隻翅膀,給謝知夜展示,它被桑明雅薅秃的地方。
雪鴉:嗚嗚嗚總有一天,它要一雪前恥,羞辱回去!
人類悲喜并不相通。
看見雪鴉這副慘樣,謝知夜不僅沒安慰,喉間還滑過一絲輕笑。
他起身來到窗前,倚靠在窗框邊。
放遠目光,順着窗,望向淺薄夜色掩映的灌木叢,眉目一松。
灌木叢後面,蹲着個鬼鬼祟祟的的人影,她不時探頭,看祠堂這邊的巡衛。
“欺負你的人來了。”
謝知夜眉梢微挑,眼光一滑,瞥向喋喋不休的鳥頭。
他微笑示意,它現在就可以,去找她報仇。
叽叽喳喳的雪鴉,仿佛被按住神秘開關鍵,一下子安靜如雞。
“……”
在桑明雅起身看向這邊前,雪鴉果斷展翅,朝房頂飛去,假扮一隻盡忠站崗的貓頭鷹。
*
忙碌一天的桑明雅,在系統的帶領下,避開巡衛,摸到祠堂。
系統:“咱們為什麼不走正門?”
搞得跟偷情一樣。
桑明雅懶得解釋。
說實話,下午拔完魔王的鳥,她有點心虛。
但心虛這種事,她是斷然不會承認的。
左思右想,她給自己找了個好借口——來監督謝知夜,有沒有認真抄經文!
既然是監督,當然要突擊檢查,才行之有效。
祠堂外一地月光。
少女悄悄靠近緊閉的窗邊,絲履點綴着珍珠,底部沾了灰。
淺黃裙擺,微微拂動。
兩绺細辮垂在她胸前,上襦前後,是連通的整幅星宿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