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幅星宿,被勾勒出耀眼的銀色。
瞅準周圍沒人,桑明雅伸出手,緩慢拉開窗戶,探出半個腦袋。
很快,少女好看的眉形開始糾結。
謝知夜人呢?
祠堂内,空空蕩蕩,滿室燭火靜谧悄然。
從窗戶往裡看,桑明雅環視一圈,除了森然靈位牌,壓根沒看見人。
斟酌一番,桑明雅再多探出半個腦袋:“你确定他在裡面?”
系統:“我親眼看着侍從壓着小魔王進去的,之後,他就再沒出來過。”
那就奇怪了。
一個大活人,難道憑空消失了?
遠處一隊巡邏路過。
桑明雅怕被發現,趕緊貓着身子,手腳并用,從窗戶翻進光線昏暗的祠堂。
關上窗,她拎着裙擺,放輕腳步,小心翼翼搜尋謝知夜的蹤迹。
祠堂内供奉着很多靈位牌,香燭哔剝,安靜得瘆人。
桑明雅試探性,小聲喊了一聲:“謝知夜?”
總不會被妖怪抓走了吧。
來到昏暗角落,桑明雅不放心,掀開蓋着奉桌的紅布,想彎腰看看,謝知夜是不是藏在下面。
系統看不下去:“宿主,魔王這麼大個男人,就算他會縮骨功,也不可能藏進這麼小的地方。”
道理桑明雅懂,但眼見為實,看看更放心。
桌下空間狹窄,堆着幾塊奇形怪狀的石頭,拳頭大小,黑得像去煤炭廠打了工。
角落還有一堆更小塊的,被人暴力碾碎。
桑明雅默默放下紅布,站直身子,想往後退。
這一退。
她撞上一具堅硬的軀體。
身後緊貼的胸腔,震出一聲笑意。
桑明雅寒毛倒立,瞬間應激。
反手就是一掌,向後橫劈過去!
砍至一半,她的手,被一隻冰涼大手截停,化解所有攻勢。
身後的人用另一隻手,從後方揪住她衣領,動作毫無憐惜,一把将她整個人後扯。
“啊!”
桑明雅沒站穩,一聲短促驚呼,措手不及,摔進後方堅硬胸膛,腦子瘋狂閃金星。
什麼怪物?!
水泥牆成精了?
幽靈似的聲音,在她頭頂火花般怦然炸開:“你在找我。”
這是一個陳述句。
屬于少年的音色,尾音因愉悅感上揚翹起。
桑明雅脊背發麻。
僵硬轉頭,視線上移,對上少年含笑的眼。
一派幽暗中,唯獨那雙眸子明亮,像兩枚寒星,墜落夜空。
半明半昧中,那張線條清冷的臉龐,很好地隐匿住了寒意。
少年明明在笑,目光卻冷得像窗外枝梢的白霜。
這種眼神,桑明雅很熟悉。
之前魔王每次殺她,都會先用這種怪異神色打量她一番。
桑明雅内心艱難盤算,空手和他打一架,勝算幾成?
悲催的是,現在這具身體太弱,勝算為零。
幸好,懷中還揣着幾張雷符。
桑明雅決定,要是他敢對她下毒手,她一定先把他劈糊!
一番無聲對峙,謝知夜率先松了手,往後退去。
連帶那種要殺人滅口的氣息,一同散去。
他恢複人畜無害的模樣,低眉順眼:“抱歉,姜小姐,我還以為,是祠堂進了賊人。”
把她當賊?
桑明雅才不會信他的鬼話。
好心來看他死沒死,結果差點把自己送成炮灰。
桑明雅氣鼓鼓攤手:“拿出來。”
謝知夜挑眉:“什麼?”
桑明雅理所當然:“你為我抄的祈福經文啊。”
謝知夜沒再作答,神色古怪。
桑明雅輕呵一聲,心底了悟。
黑心肝魔王,肯定巴不得她這個未婚妻早死吧。
怎麼可能動手幫她抄經文?
“我爹讓你抄寫經文,以表悔過。”
桑明雅彎起唇角,踱步上前,笑得比他剛才還張揚,目光挑剔打量,“你該不會……沒抄吧?”
沒抄的話,就怨不得她公報私仇咯。
望着少女得意湊近的模樣,謝知夜眉間一松,凝重表情消散,抿開笑意。
桑明雅頓覺不妙。
謝知夜道:“當然抄了。為姜小姐效勞,是我之幸。”
黑衣少年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沓抄好的經文,步步逼近,停在離她一指的距離。
一時間,無人說話。
氣氛詭異,桑明雅不自在。
少年卻渾然不覺,怏怏垂頭,冷淡目光,虛虛落在她上襦那幅星宿圖案。
呼吸間,涼氣有一下沒一下,灑在她脖間。
桑明雅皮膚發麻,心生反感。
謝知夜:“姜小姐,需要親自過目,檢查嗎?”
要死不活的口吻,陰郁潮濕,下一刻就要斷氣似的。
桑明雅實在沒忍住,皺眉動手,準備把人推遠。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
骨節很細的手,皮膚瓷白,按在少年冰涼黑衣上。
硬梆梆的,推不動。
這種越界行為,徹底冒犯到謝知夜。
他渾身氣息往回收攏,臉上假笑凝固,鬼氣逼人,死死盯住她。
桑明雅沒料到他這麼硬氣,半步不退。
這小魔王,披着一副病弱要死的人設,在她面前都不用裝裝樣子的?
桑明雅不信邪。
又壓了壓,還是沒推動。
倒是謝知夜,周身溫度,徹底跌破冰點,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姜小姐,摸夠了嗎?”
感覺他想殺人,桑明雅悻悻收回手。
她髒了她髒了!
桑明雅内心潔癖發作,收回的手放在裙邊,偷偷擦了五六遍。
這點小細節,自然沒逃過心思敏感的謝知夜。
他扯出笑,故意靠近,把一沓經文,輕飄飄砸進她懷裡:“姜小姐的福氣,可拿好了。”
無數紙張飛揚,桑明雅手忙腳亂,隻來得及抱住寥寥幾張。
可惡的小魔王,他在陰陽怪氣。
這人真讨厭,隻許他散發騷氣,不允許别人碰他。
蠻不講理,毫無道理!
桑明雅在心裡罵他。
謝知夜悠閑盯了她一會,沒得到預料中的反應,心底生出絲惡趣味,故意問道:“姜小姐來這裡,不會隻是為了,檢查我有沒有認真抄寫經文?”
桑明雅已經問候完他無數遍。
靈光乍現,這騷包隻是嘴皮子溜,于是呵呵兩聲:“怎麼會。我當然是因為擔心,所以不顧安危,來看你啊。”
語氣假得,她自己都聽不下去。
但沒關系,能惡心到他就好。
謝知夜也笑了,重複她的話:“哦,擔心我。”
他想的果然沒錯。
她就是厭倦老把戲,開始換新花樣,來折磨人了。
桑明雅順着他的話,細聲細氣:“對啊,聽說你受傷,我可着急了。身體剛有所好轉,就親自過來看你。不過你也不用太感動,畢竟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挂念你,是應該的。”
謝知夜沒接話,垂下眼皮。
目光所及,少女面龐柔軟,蜷長睫羽眨動,軟綿綿地挑釁他。
桑明雅等着看他嫌惡的反應。
然而,少年撇開視線,形狀好看卻隻會惡言惡語的嘴唇,扯起弧度。
謝知夜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心底卻譏諷。
是啊,先去徐蘇雪那裡裝好人,再裝模作樣畫個符,放生個蘑菇妖。
也許良心發現,路過祠堂的時候,她終于想起,還有個名義上的未婚夫。
虧在别的地方絆住。
不然依她這麼“挂念”他,肯定早就飛過來了吧。
哦對,差點忘了。
她還想把他的鳥給炖了。
然後大言不慚,說是特地給他補身體的。
這麼說起來,她這一天,當真好忙。
謝知夜笑容弧度越發大,手掌捂住半張臉,卻也擋不住,眉眼間招展欲出的笑意。
“感動?”
他傾身,目光随着彎腰的動作,正式落在少女胸前那幅色彩華麗的星宿上,“如姜小姐所言,我實在是,太感動了。”
感動死了。
近乎咬牙切齒的語氣,想要把人撕碎一般。
“诶诶诶,眼睛往哪看呢!”
桑明雅才不管他的想法,擡手護在自己胸前,言語點他。
别以為頂着張性冷淡的臉,就可以光明正大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