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宗弟子抵達城主府時,桑明雅正拉着謝知夜套話。
套話不可太直接,亦不可太委婉。
太直接容易被看破,太委婉則容易被拒絕。
桑明雅十足謹慎地提出:搖骰子,比大小。
系統為之絕倒。
謝知夜倒沒有提出反對意見,整個人靠坐在椅子上,笑吟吟表示贊同,看上去溫和又無害。
他擡起一根手指:“玩遊戲可以啊。誰輸一把,就剁一根手指。”
說到“剁”字,他貼心将指頭曲折下去。
聽得桑明雅一陣惡寒:“……”
這人腦子真是不正常,總想幹些血腥事。
她糾正規則:“誰輸,就要回答對方一個問題,不準撒謊。而且,還要往臉上貼白紙條。貼滿了,再輸,就扯下一張。”
規則簡潔明了,氣運之女的她,準能把他這個倒黴鬼赢哭。
桑明雅當然不會忘記,上次在水亭,謝知夜公然作弊的事。
這次她汲取教訓,開局就把雪鴉趕出屋子,關在外面的鳥籠。
勢必一雪前恥。
桑明雅捧出三枚骰子,格外慎重:
“開始吧。”
*
冬棋這幾日接了差事,負責盯着城内動向。
今日一聽有仙客到訪,片刻不敢耽誤,立馬帶着消息,回來報告。
在桑明雅常待的水亭沒看見人,冬棋順手逮住一個眼熟的侍女問話:“小姐人呢?”
侍女有些畏懼冬棋,低眉答:“和謝公子在房間裡待着呢,說不許旁人打擾。我們自然不敢進去。”
下人最會審時度勢,以前敢當面喊小廢物,是有姜彌允許。
現在嘛……大家也就收起活絡心思,正經把謝知夜當半個主子對待。
冬棋松開手,不滿嘀咕:“又是那個小廢物。”
從水亭繞了一大圈,跑到緊閉的房門外。
秋日陽光慘淡,正好灑在她腳邊。
冬棋擡手準備敲門,忽然,手一頓住,笑意凝固在嘴角。
側耳細聽,裡面時不時傳出少女哀歎聲,隔着門,分不清是愉悅還是難受。
冬棋:警惕。
屋檐處,被關在鳥籠的雪鴉撲騰亂叫,聲嘶力竭:“主人!姜彌詭計多端,惡毒得很,您可千萬别着了她的道啊啊啊——!”
不知什麼時候起,它也學會直呼其名了。
雪鴉嘤嘤哭,心想要是謝知夜把持不住,被姜彌撲了,它的鳥生也将慘淡。
冬棋這才注意到,房檐外挂了隻鳥籠,稀奇看了一眼。
一轉眼功夫,房間裡面,傳出少女的痛呼聲:“嘶,謝知夜,你能不能輕點,痛死我了!”
此話一出,如隕石入海,激起千層波浪。
糟糕。
一人一鳥,電光火石對視一眼,内心天崩地裂。
冬棋手一抖,壓在門上。
不曾想門根本沒鎖。
她就這樣直挺挺摔了進去。
爬起來一看,房間内少女正要扭頭回身看她,淺綠裙擺柔和漂亮。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偷聽的!”想起過往姜彌的手段,冬棋吓得抱住頭。
頭頂半晌沒動靜。
沒等到預想中的重物砸來,冬棋僥幸擡臉,綠裙少女正好完全回過頭。
那張小巧瑩白的臉上,白紙條貼得到處都是,隻剩一對璀璨黝黑的眼珠,勉強可見。
皮膚紅了一塊,一看就被暴力摧殘過。
“小姐?”冬棋爬了起來,有些淩亂。
桑明雅極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冬棋……”
她張開雙臂,環住冬棋的腰,臉埋入懷中,“我真是個沒用的人啊!”
謝知夜指間,白色紙條招搖着,無疑正是罪魁禍首。
原本在桑明雅預想中,應該是她赢得多,再趁機從他嘴裡套話。
運氣類遊戲,最差不過五五開,就算自己輸幾局也沒事。
誰知,謝知夜運氣逆天。
她一次都沒赢過!
桑明雅抱着人就不肯撒手,恨不得多留戀一會。
謝知夜氣定神閑,放下紙條,喝了杯茶:“姜小姐,還要繼續嗎?”
他奉陪。
冬棋非常護短,雖然她打不過謝知夜,但不妨礙她挽起袖子恐吓他。
“姜小姐。”謝知夜再次淡淡出聲。
他沒有制止冬棋的暴力舉動,隻将眼風帶向桑明雅的後腦勺。
輸了就找外援打人,顯然不是她的作風。
桑明雅立馬正經,将腦袋從冬棋懷中扯出來:“我沒事了。冬棋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冬棋想起正事:“小姐,你讓我盯的仙客,現下已經到咱們府上。城主在松迎殿,接待他們呢!”
松迎殿是為皇城使者設立的地方,非貴客不開。
看起來,姜塵很是看重來人,不敢怠慢。
桑明雅也顧不上暫時失意,洗幹淨臉,準備見機行事,再制定下一步計劃。
*
午後風漸大了,桑明雅站在巍峨的松迎殿外,還沒來得及進去,就聽見裡面不知發生何事,吵了起來。
女子聲調很高,尖厲不饒。
一旁還有人細聲勸說。
按理說姜塵脾氣不差,對待遠道而來的仙門客人,更是尊崇。
怎麼會任由人吵架?
桑明雅納罕邁入大殿,氣氛瞬間凝靜。
衆人神色各異,皆朝她看來,其中還包含兩個生面孔。
生面孔一男一女,男子高大,女子明麗。
後者姣好的面龐,細眉蹙起,正一臉怒容。
兩人皆着一襲淺藍長服,銀色腰帶,尾繡金月。
一看就是天道宗的弟子,高傲又神氣。
别說人族,就是同屬仙門,他們也是自恃高人一等,冷若冰霜的面孔。
但桑明雅對這種傲慢的感知力有限。
——在魔王禍害仙門那些年,大家都被捶得灰頭土臉,誰也不比誰高貴。
姜塵面色鐵青,揉了揉眉心,似乎要按捺住什麼:“阿彌,你先回房,這裡沒你的事。”
女弟子仍在氣惱,也不管場合,從鼻腔擠出一聲冷嗤:“堂堂一個城主府,竟然不分好歹,豢養妖物。”
桑明雅忍不住想反駁。
姜塵從不主動驅趕府内安分守己的小妖,頂多算散養。
用上“豢養”一詞,事态可就嚴重了。
頗有蛇鼠一窩,包藏禍心的内涵。
男弟子顯然意識到這點,面色一凜,趕緊拉住女弟子:“夠了月清,不要得理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