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弦師兄，你怎麼也幫着他們說話？！”月清格外不解。

剛才有隻小妖，不知發什麼瘋，一上來就撲她裙角，把她裙子都弄髒了。

她不過出劍，了結那隻沒眼色的小妖。

這裡的城主，竟然是非不分，出言制止她。

簡直不可理喻。

月弦頗為無奈。

他知道自己這師妹，雙親皆死在大妖手中。又寄養在天道宗符修長老門下，嬌生慣養，平生最痛恨妖物，遇見就絕不會手軟。

所以，哪怕明确聽見姜塵制止，月清也沒搭理。

不僅沒收手，反而挑釁般，一腳将小妖的屍體碾扁。

剛見面就鬧成這樣。

月弦很是頭痛。

“别忘了，我們此行目的，是為了什麼！”他上前一步，擋住外人窺探的目光，壓低聲音警告。

月清一愣。

沒想到平日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師兄，竟會這般疾言厲色。

令人心驚的安靜中，月清不可置信擡起眼，看向平素最是溫和有禮的師兄。

好半晌，直到清晰從他眼底，看見自己不安的倒影。她才咬唇，忍下發作情緒。

是啊。

他們還有任務在身，尋找陰山玉髓，救少宗主風扶搖性命。

十日前，風扶搖隻身前往西境誅妖，被吞了一半元靈。

現下生死不定，整個天道宗醫修無可奈何。

衆人束手無策之際，有人提議，或許陰山玉髓，可修補少宗主缺失的元靈。

若非如此，他們才不會纡尊降貴，來四方城這種小地方，對付蝴蝶妖這種品級的小妖物！

陰山開山在即，在這節骨眼開罪城主，隻會得不償失。

似乎終于找到低下高傲頭顱的必要，月清這才不甘不願：“是我脾氣不好，姜城主見諒。”

月弦笑着打圓場：“姜城主，我師妹自小最怕妖物，剛才沒控制住情緒，還望海涵。”

姜塵本就有求于人，自然不會再計較。

吩咐侍從上前，把被月清誤殺的小妖屍骸，打掃安葬。

桑明雅這才注意到，女弟子繡着金月的裙擺下，躺着的小妖屍體。

小妖被完全踩扁了，剔透貼合在地面，紅紫一片，像張彩色玻璃紙。

不知為何，有幾分眼熟。

她不由上前兩步。

離得足夠近時，桑明雅才确定，這隻被踩扁的蘑菇妖，是那晚敲她窗戶，拉着她去救人那隻。

——是小蘑菇妖啊。

原來它這麼小一隻嗎？

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它還佯裝喜歡她那些畫廢的雨符。

按照妖齡來算，它大概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雖然它什麼壞事也沒做，但身而為妖，沖撞了仙客，隻有死路一條。

不會有人給它辯解的機會。

無耐心，也無必要。

誰會在意它是好是壞呢？

“這種妖怪，當然要殺。否則日後，誰也不敢擔保，它不會為禍一方。”

月清見桑明雅的模樣，還以為蘑菇妖是她養的靈寵，強硬為自己辯解，“留着它，隻會害人害己。”

系統也道：“宿主别難過。其實她說的也沒錯，這個世道，并不适合這種小靈妖生存。人族仇視它們，大妖奴役它們，對小靈妖來說，活着，也是件很艱難的事。”

桑明雅什麼話也不想說。

看着再也沒有生命氣息的小靈妖，死後還要以屈辱的樣子，被人嫌棄奚落，她感到很難受。

甚至不敢細想，這種難受之下埋藏着什麼。

她忽然想到桑舟渡。

雖然吧，桑舟渡總是很忙，也沒什麼時間承擔做父親的責任。

但身為出生在萬境宗的一份子，桑明雅從小潛移默化，接受了他很多思想。

萬境宗信奉道法自然，無為而治。

三百年後，盡管靈力凋敝，妖魔橫行。

但桑舟渡還是教導門中弟子，不可濫殺無辜，要分清善惡。

桑明雅愣了半晌。

第一次發覺，她與現在仙門遇到妖魔，就地誅殺的理念，格格不入。

她有些想念萬境宗了。

她想念兄長，想念爹爹，想念萬境宗的師兄師姐們。

如果他們在，或許有法子救活小靈妖。

她一點用都沒有。

不過現下，桑舟渡不過百歲，還在四海雲遊，也沒有正式繼任宗主之位。

就算桑明雅想找他，也覓不到半分蹤影，隻會徒增煩惱。

桑明雅沉默撿起被踩扁的蘑菇妖，在衆人難以捉摸的神色下，離開大殿。

她獨自來到僻靜的後花園，護城河無聲流過。

桑明雅拿了把鏟子，将小靈妖就地掩埋了。

*

“那個惡毒女人看上去好像有點傷心。”

綠蔭中，雪鴉耷拉着腦袋，站在謝知夜肩頭。

隔着護城河，少年身形清瘦，隐匿在重重綠影後。

他垂下眼睫，不悅的眸看向肩頭：“跟你有關系？管好你自己。”

他本來想看看，仙門弟子有多神氣，能把眼裡隻容姜扶硯的姜大小姐，魂都勾跑？

沒想到，還能看見正派之間的反目好戲。

雪鴉：“人家隻是有感而發。要是哪天我被仙門抓住打死了，主人肯定也會很傷心的。”

它挪動小碎步，又悄悄朝他靠近兩步。

謝知夜果決道：“不會。”

雪鴉：“……”

謝知夜并不在意它的小情緒，平靜目視前方。

似乎發現什麼，揚起一邊眉梢，眼裡勾起惡意的笑。

護城河對面，少女埋完蘑菇妖，起身準備離開。

桑明雅也沒想到，在這種僻靜的地方，也能碰上林婉衣。

護城河畔，林婉衣鬼鬼祟祟，一身黑鬥篷，似乎很怕被人發現。

桑明雅從背後拍她：“林小姐。”

林婉衣吓了一大跳。

她一回頭，桑明雅就看見她紅彤彤的額頭上，紗布很是顯眼。

“林小姐這是怎麼了？”桑明雅覺得她很可疑。

林婉衣拔高聲調，掩飾亂顫的目光：“摔了一跤，要你管！”

桑明雅沒理她，探頭看向她身後安靜流淌的河流，四方城的護城河。

護城河以城主府為源頭，流經全城。

雖然桑明雅一看，就知道林婉衣幹了虧心事——林婉衣這副樣子，跟自己小時候欺負後山的小熊精，被熊精父母輪番上門告狀，然後面對桑舟渡的質問，還死不承認時，簡直如出一轍！

但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桑明雅沒有證據，隻能放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