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明雅屈膝緩沖,卻沒有碰觸到堅硬地面。
無盡黑暗中,沒有未知的可怕生物,也沒有血腥場面。
很多黑色泡沫湧來,綿密将她包裹住,又不至于讓她窒息。
桑明雅睜不開眼睛,意識如同黑色羽毛,遊弋在幽黑的深湖。
四肢百骸,泡得軟綿綿的,浮不上去,又沉不到底,向着未知方向飄遠。
不知飄了多久。
桑明雅終于從灰蒙蒙的霧境中抽離,恢複絲意識。
她睜開眼。
“阿彌。”模樣清秀的小男孩喊她,稚嫩五官稍顯熟悉。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拉着她,迎着春風往前跑。
身旁高大景物,飛速往後流動。
兩人在一個梳着雙髻的小姑娘面前停下。
小姑娘衣裙粉白,在别人忙着可愛的年紀,已經出落得亭亭,笑起來令人眩暈。
“阿彌,你跑累了吧。”粉衣小姑娘遞給她一個糖人,“給你吃糖。”
竹簽上,是小鹿的形狀。
桑明雅默了一瞬。
雖有些疑惑,為什麼大家都喊她“阿彌”,明明她不叫這個名字。
但糖不能不接。
咬了一口,甜味溢滿口腔。
身旁個子高她一頭的男孩說:“阿雪,你都沒有給我糖。”語氣像枝頭未熟的青杏,酸溜溜的。
原來粉衣小姑娘叫阿雪啊。
桑明雅吃着糖人,忍不住擡眼看她。
打量目光被察覺,阿雪寵溺地笑着,摸了摸她腦袋。
“扶硯哥哥,可我隻有一個糖人,當然要先給阿彌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被偏愛的感覺總是很好。
桑明雅都有點舍不得吃完這個糖鹿了。
“那你答應我,如果下次有多餘的糖,記得分給我。”小男孩很快釋懷。
阿雪笑着說:“好啊。”
時光飛逝,周圍景物一點點矮小。
桑明雅一直覺得,無論誰有糖人,第一個都該給她才對。
直到某一天,長成小少年的姜扶硯,拿着兩個糖人,把第一個給了徐蘇雪。
他們遠遠站在長廊盡頭,沒人發現這頭的桑明雅,她隻能呆呆看着。
徐蘇雪低頭笑起來,求了個平安符,送給舉糖人的小少年:“扶硯哥哥,我明日就要回徐城了。希望這個平安符,佑你平安。”
桑明雅知道,姜扶硯手中的另一個糖人,一定是給她的。
可是,好像她不再是他們心中排第一的人了。
就像徐姐姐要回家,她都是三個人中,最後一個知曉的。
再後來,徐城主因謀逆之罪,滿門抄斬。
最後,隻有徐蘇雪活下來,來到四方城長住。
許是憐惜,許是慕艾。
桑明雅看着,姜扶硯與孤身一人的徐蘇雪,越走越近。
他們開始有了獨屬于兩人的秘密,不再帶上桑明雅一起玩。
被遺棄的桑明雅,心裡溢出酸澀的感覺。
但這不是她的感覺。
而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情緒作祟。
在桑明雅眼眶蓄滿眼淚時,一切畫面都靜止了。
她恢複進入夢境前的身體。
但她還沉浸在痛苦情緒裡,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夢境中的可憐蟲“阿彌”。
一團黑霧出現:“瞧啊,他們都抛棄你,該怎麼辦呢?”
“是啊,該怎麼辦呢。”桑明雅眼淚滴落,重複黑霧的話。
黑霧遞了把漆黑匕首給她:“你去,殺了他們其中一人,剩下的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了。”
“你想選誰留下來陪你,都可以。”
這話對缺愛的阿彌而言,無疑有很大的吸引力。
桑明雅握住手中匕首,看向遠處靜止對望的兩人。
哪怕被定格,他們眼裡,都隻裝着彼此。
真是令人厭煩的畫面啊。
“去吧,随便殺一個,剩下那個,就是你的了。”黑霧繼續說。
桑明雅握緊了匕首,來到兩人面前站定。
“殺了他……”黑霧話還沒說完,就被胸膛中央插的匕首打斷。
它不可置信低頭看了一眼。
“你……”
桑明雅又将匕首捅進去三分。
“還不死?”
于是用那根還在流血的手指,隔空畫了張雷符,打進黑霧團裡。
噼裡啪啦,一頓火光帶閃電。
黑霧消失,桑明雅面前凝出一個碩大的“崩”字,雪花般炸開。
她成為第一個破除幻境的人。
姜彌害怕被抛棄,但她是桑明雅,這本來就不是她的心魔,算是占了便宜。
蝴蝶幻夢,萬紫千紅。雖能拉人入夢,可能由蝴蝶妖操控夢境的,最多六扇門。
殺死蝴蝶妖,才能中止噩夢。
桑明雅剛才殺掉的,隻是一小縷精魂。
蝴蝶妖真正的本體,不知道藏在哪裡。
破除幻境後,桑明雅沒急着離開,而是尋找其它五扇門。
*
“謝兄,你怎麼總是不理人?”
謝知夜回到剛入四方城的時候,心情沒有太大起伏,任由身邊人,将手臂搭在他肩上,一口一個“謝兄”。
他依稀記得自己在客棧睡下,耳畔一聲巨響。
再睜眼,就來到這個鬼地方。
也許什麼時候,他被蝴蝶妖殺了,然後重生到了現在。
沒關系,重來一遍,這次他能占盡先機,先把蝴蝶妖宰了。
誰傷害他,他就弄死誰。
這大概是不死之人,唯一的樂趣體驗。
“謝兄,聽說姜彌脾氣不好,長得還很醜。”薛生與他勾肩搭背,忍不住得意之色,“但等我娶了她,那偌大家資,至少一半都是我的。”
就在昨日,薛生已經聽到,姜塵決定選他,作為姜彌的未婚夫。
“不過作為兄弟,我肯定不會虧待你!”他很有義氣,拍了拍謝知夜,“以後想要什麼,跟大哥說。”
謝知夜淡淡拿開他的手。
忽然想起,客棧時,少女趴在桌子上和他說的話。
聊起“人”的話題。
他說好人壞人,并無區别,不過從心罷了。
“怎麼沒有區别?”桑明雅立直身子,正色道,“如果你當好人,那麼會有人保護你的。”
謝知夜懶得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