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他怎麼一直沒看見她口中的好人呢?
桑明雅給他舉例:“就比如你現在,走在四方城的大街上,不用擔心,會有人突然冒出來搶你錢财,或者傷害你。”
“因為在這裡,所有人都受到規則約制。有人敢以強淩弱,以武犯殺,那麼就會有更厲害的刑法處置他。”
“這種約束,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是無數強者,共同聯手制定的規則,是用來保護我們,保護更多平凡的人。我們能好好活着,就是身處無數強者與大能的,無聲庇佑之下。”
桑明雅張開雙臂,笑容明媚恣意,是他這個邪魔,永遠無法理解的絕對熱愛:“他們都是保護我們的好人啊!我們——”
聲音倏地卡殼。
差點忘了,對面坐的,正是她要殺的魔王。
強者約束自己的,是一顆仁慈之心。
而魔王,是沒有心的。
他從不在規則之内,所以人人恐懼厭惡他。
“你話真多。”
他起身回房,把桑明雅關在外面,讓她自己去隔壁住。
任由她拍門,也沒心軟開門。
拍累了,她就自己回房了。
謝知夜想,要是早知道晚上會死,倒是可以聽她把話說完。
“謝兄。”薛生迷迷糊糊的聲音,扯回他的思緒。
兩人對坐飲酒。
“明天,我就會是城主的乘龍快婿。”薛生喝得醉醺醺的,打了個酒嗝,“上門女婿又怎麼了?現在你們都笑話我,以後,我要把你們……”
接下來的話他沒機會再說了。
謝知夜拔出匕首,插進了他的腦袋,釘死在案桌上,又拔了出來。
紅白流淌一片。
謝知夜打量着匕首,連紅色液體滴落的速度,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他果然是回來了。
夜色寂寂,燭火晃動。
黑衣少年扔開匕首,給對面的屍體斟了最後一杯酒,微笑着敬他:“可是,我隻想要姜彌。”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至陰之體。
隻好勞煩擋他路的人,都去死了。
黑霧還沒出場,謝知夜已經幹脆利落殺完人,内心古井無波,仿佛做過千百遍一樣順手。
蝴蝶妖啧啧稱奇,有點不忍心,扼殺這樣一株好苗子。
謝知夜注意到空中突兀的黑霧,眼底并無懼怕。
啊,原來是幻境。
他無聊地想着。
“殺掉你,太可惜了。”蝴蝶妖頗為賞識謝知夜,“我有六扇門,對應六個字。這樣吧,你選中‘生’,我就放你離開。”
黑霧大手一揮,薛生的屍體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六張寫了字的白紙。
“選吧。”
謝知夜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要是桑明雅在這裡,肯定會氣憤指出:“一堆‘死’字,地府不教怨靈認字啊?”
根本就沒有蝴蝶妖口中的“生”路。
眼前六個字,分别是:死、卒、崩、殒、薨、亡。
各式各樣的死。
但謝知夜神色淡然,完全沒有被戲弄的恐懼或羞憤,平靜擡手,指向第三個字。
“崩”字。
蝴蝶妖故意問他:“這麼自信?”
它訝異于他的平靜,有些意外,随後又誇張大笑起來。
“選錯了!現在我要殺了你!”
六扇門,皆是死路,根本沒有正确答案。
蝴蝶妖隻想他死,用這一身靈血,重塑神鏡。
千花鏡形如雪花,共生六面。
蝴蝶妖還是李公子時,機緣巧合下,從河裡撈得一面殘鏡。
直到他被綁上刑架,被大火活活燒死,神鏡保他魂魄不散,化作怨靈,殺盡蝴蝶鎮。
它才知曉,這面鏡子的威力。
但還不夠,它要變強,讓仙魔聞風喪膽的千花鏡,重新出世!
并不是為了一統三界。
而是它還有一個仇人要殺,卻不知道她藏在哪裡。
六張紙飛向半空,變作六扇門,環繞住一人一霧。
“現在,把命拿來吧!”
蝴蝶妖朝少年伸去手,後者巋然不動。
虛白上空,一道身影從“崩”門飛出。
雪白身影摔了出來,從天而降。
謝知夜連帶還未出袖的乾元圈,一道被她壓住。
有肉墊在下面,桑明雅倒不痛。
撐住桌案迅速起身,抓起匕首,幹脆利落,捅進黑霧中心:“這麼想讓别人死,你自己先死好了!”
她連罵人都這麼富有朝氣。
謝知夜卻因手被她壓痛,煩躁地推開她。
黑霧一擊即散。
這也不是蝴蝶妖本體,甚至不是六扇門之一。
是為謝知夜專門設置的幻境。
桑明雅的出現,并不在于謝知夜選了什麼。
畢竟她已經把六扇門全都打穿了,能出現在這裡,全靠實力。
幻境破滅,謝知夜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意識就沉進很深的海裡。
四周無光,氣泡飛速上移,他一直在往下沉。
隻有他一個人掉了下來。
謝知夜沒有上浮的想法,隻是好奇,為什麼再次看見姜彌出現,心裡升起的……
竟然是愉悅?
他覺得,可能需要死一次,清理一下腦子。
海面炸出大朵煙花,絢麗盛開。
一隻手破水而入,拉住了他。
上移的水泡停止追逐,随即瘋狂下湧,掌心傳來的力量,将他拽了上去 。
謝知夜難得主動嘗試,想死一次。
卻意外得救了。
掙脫水面時,少女額發濕漉漉的,憤然的眼眸閃動:“謝知夜,你不可以死知不知道!”
他一愣,低聲重複:“不可以死?”
月光下,細碎的光斑閃耀。
謝知夜看着這個他從别人手裡搶來的未婚妻,心底疑惑。
她不是向來讨厭他嗎。
為什麼要關心他的死活?
少年撤去力量,任由自己水蓮般攤開在水面,眼神直勾勾望着滿空繁星。
桑明雅是指望不上他了。
拖着思考人生的魔王,奮力朝岸邊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