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夜把這一切歸結于他中邪了。
姜彌教唆下人欺淩他,滿嘴謊話,遇到危險第一反應就是把他推出去!
他怎麼可能會動搖。
但惱恨也改變不了事實。
——幼年時期的他,竟然那樣好騙,會為了一個花環,把頭顱摘給她。
真是瘋了。
夢境一片片破碎。
“瘋子。”觀詳到這幕,蝴蝶妖先是一愣,旋即撕心裂肺大笑,“你們兩個,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瘋子!”
人偶是夢境主人給來訪者的獎勵,達成契約後,蝴蝶妖無法再搶回去。
不能搶,那就殺。
蝴蝶妖龐大身軀釋放陣陣黑霧,飓風中,它近乎喃喃:“你不是推他出來替死嗎?他竟然會放過你。”
下一刻它穩住心神:“那就讓我看看你們脆弱又可笑的感情吧!”
黑霧眼睛血紅,仿佛要滴出血般,研判着下方的桑明雅。
桑明雅單膝跪地,手掌下壓重量,抵擋住迎面拍來的罡風。
夢境之後還是夢境。
屬實沒想到,小魔王一個人,就有三重夢境。
第一重是他初入四方城。
燭花酒影下,卑劣謀殺了競争對手。
雖然桑明雅沒見過薛生被害的場景,但不妨礙她通過場景推斷,得出小魔王不是個善茬的結論。
第二重是他的幼年。
或許死亡對謝知夜而言,很是麻木。但死亡前的恐懼與痛,從小就刻進他陰翳漆黑的眼眸裡。
桑明雅不由懷疑,小魔王大概最恨的,是她這個連續殺他七次的死敵。
要是馬甲掉了,不用懷疑,她一定會死得很慘!
第二重夢境破碎。
屬于謝知夜的童年執念消散,黑色碎片化成羽毛,灰燼般飄遠。
怪風停止,桑明雅終于能站直起身。保險起見,這次她提前點燃一張化劍符。
衣裙發絲已經幹淨,她又恢複生氣勃勃的樣子,握了把小劍在手中。
最後一絲黑羽消失,第三重夢境呈現在她眼前。
映入眼簾的……
蛇!
好多蛇!
無數黑色的蛇,如水墨滴入水中,飛速從她腳下遊竄向前方。
桑明雅定神一觀,才發現那些根本不是什麼“黑蛇”。
而是“心魔”投映到夢境中的幻影,共同點是都一樣黑。
前方有個半截高度的黑衣人。
他跪着。
沒有任何多餘的點綴,桑明雅見到了最真實的謝知夜。
他垂下眼睫,誰也不願多看一眼。
少年人的肩背總是單薄,扛不起任何沉重的東西。那些心魔仿佛有實質重量般,侵吞他的心智,讓他的頭越來越低。
更多“黑蛇”襲去。
層層堆積,幾乎将他整個人湮沒。
桑明雅想過去的同時,無形枷鎖禁锢住她的腳步。
——“你不是最厭惡他嗎?讓他去死吧。”
灰色天域,回蕩着蝴蝶妖輕而缥缈的聲音。
但凡心志不堅定者,很容易被蠱惑。
桑明雅神色怔忪兩息。
在蝴蝶妖以為她動搖時,她反手拔劍砍來:“滾開!”
少女眉眼因怒氣而生動,蝴蝶妖錯愕閃避。
桑明雅不想和它過多廢話,扒開層層黑蛇。
“謝知夜,你醒醒!”她一邊艱難前行,一邊試圖喚醒他。
雖是幻影,但“黑蛇”連遊移的鱗片,都栩栩如生。
蛇鱗冰冷滑膩,嘶嘶吐着信子,仿佛在她身上遊走。
桑明雅握劍的手都在顫抖。
她從小就自帶讓小動物主動親近的特質。
但蛇是唯一會咬她的動物。
桑明雅很怕蛇。
堅持她走下去的,不止有前方的謝知夜,更是她的道心。
少年一襲黑衣,伏着萬年孤寂的雪,低垂着頭,跪在她要到的終點。
短短十步的距離,每走一步,桑明雅都感覺有無形的火焰,在炙烤她。
她蒼白着臉,每走一步,都鮮血淋漓。
前方的謝知夜雙眼黯淡,隻盯着自己膝蓋看。
偌大陣心,隻剩他一人,宛如無知無覺的石像,獨自跪了萬年。
烈火煎烹中,桑旭曾說過的話,成為桑明雅唯一的慰藉:“如果因為害怕,就不去做想做的事,那才是軟弱的行為。”
也不要因為還沒有發生的事,去責怪别人。
謝知夜以後會成為魔王,可現在,他還是一個人。
桑明雅在無比煎熬中,逐漸否定自己以前的想法。
她緩慢前行的時間裡,更多黑氣瘋狂湧入謝知夜的身體,少年唇角帶血。
救不了他。
來不及了。
桑明雅因痛苦而想止步時,幻境中出現桑旭的怒叱:“讓他去死!”
“不可以!”
桑明雅果斷否決,額上滲出豆大冷汗。
無論是現實還是幻境,這都是她第一次反駁“桑旭”的聲音。
謝知夜有了反應,擡高一點睫羽。
那雙黑眸中倒映的,分明是想要分食他的豺狼虎豹。
沒有她半分身影。
不知看見什麼場景,少年眼尾越來越紅,帶着絲頹靡氣息。
他誘惑般啟齒,無聲張口。
——來啊,殺了我。
他隻看見桑明雅手中的劍,以為又是一個來分食他的。
在謝知夜感知不到的煎熬中,“桑旭”的聲音繼續施壓:“你不願意,那我替你動手!”
天域黑氣卷土重來,化出巨大的長弓利箭,俯瞰下方,直指黑衣少年胸膛。
謝知夜看不見屬于桑明雅的心魔。
隻聽到少女堅決的聲音:“有我在,不可能讓你動他!”
桑明雅知道這一定不是真正的桑旭。
她哥哥心懷蒼生正義,絕不可能色厲荏苒,逼迫與她!
聽見這句話,謝知夜肩頭一僵。緩了許久,才愣然擡頭。
兩步之外,少女脊背纖薄而挺直。
她眸中的堅定,一往無前的勇氣,都清晰刻入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