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糟糕是一天,快活也是一天。不如放輕松些。”
她十指交叉,托起下巴,湊近他,“你說是吧。”
少女烏黑的圓眸倒映出他,讓灰撲撲的他也滿是靈動色彩。
謝知夜心跳漏了一拍。
“你在安慰我?”
他毫不猶豫用食指将她額頭抵遠。
桑明雅心底驚訝,心想這人還挺會順杆往上爬。
和他說話真累,像哄小女孩一樣,時刻謹防他敏感而脆弱的小心思。
生怕哪句話又傷害到他,又降低他的求生欲。
“對啊,安慰你。”
謝知夜完全沒想過會從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桑明雅習以為常說了出來。
弱者才需要安慰,他根本不需要。
桑明雅神神秘秘湊近:“其實我比你想的還要厲害。你要是有不開心,都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幫你解決。”
解決魔王心理問題,也是普度衆生的方案。
謝知夜完全不吃這套。
桑明雅真受不了他這副表情:“我可比你厲害多了!”
看不起誰呢。
“比如?”
“我會畫符,你不會。”桑明雅歪頭盯他,滿臉挑釁。
可在旁人看來,那不過是少年人眉宇間獨有的傲然驕芒,浮光躍金,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雖然你偷師走我雷符的靈訣,但你并不會畫。
所以我就是比你厲害。
桑明雅吃着橘子,覺得這很合邏輯。
謝知夜毫不客氣:“那你教我畫符。”
桑明雅差點被嗆到,沒想到他是真不客氣。
“……”她岔開話題,“你那個什麼金圈,不是挺厲害的嘛。”
提起乾元圈,謝知夜臉色都青了:“被你給毀了。”
桑明雅惋惜點頭。
知道小魔王沒有武器,她就放心了。
“你教我畫符。”他重複。
“那是我家秘籍,不外傳。”
“我們立馬成親。”這樣他就不是外人了。
桑明雅被這種強盜思維給震撼到了,支支吾吾起身:“那個,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改日吧,改日一定……”
一隻手拉住她。
桑明雅緊張垂下眼,迎上謝知夜的眼神,平靜得像看死物般:“水亭就在那邊,我今日,就是特意在等你。”
等她上鈎是吧。
桑明雅覺得自己要是隻海豚的話,肯定馬上要炸了。
謝知夜瞧她氣沖沖的樣子,一聲不吭朝水亭走去。
原來不是要投湖,她研磨鋪紙,似乎真打算教他。
*
謝知夜跟了過去。
其實他沒想到,桑明雅真會教他。
她靜立石桌旁,左手挽袖,右手運筆,看着神色嚴肅,幾乎是一筆一畫在教人。
他忍不住側頭,多探究兩眼。
“認真。”桑大師不用看就知道他在走神。
謝知夜回過神,她筆下朱砂黃紙符已成。
“看看看!”桑明雅迫不及待舉起來展示。
謝知夜蹙眉:“這是什麼符?”
上次的雷符也不過簡單幾筆,而這一張,花紋重重,好似有些繁複過頭了。
“很厲害的,你不要小看它。”桑明雅拉他坐下,兩人探讨符咒使用,不知不覺越挨越近。
“我可提醒你,這符咒威力很大,你确定現在要看?”她眉眼嚴肅。
謝知夜打量着,越看越不對勁。
無奈桑明雅堅持,聲稱此符威力驚天動地。
“嗯。看。”
“那就過來點。”
她笑意盈盈,謝知夜猝不及防被拽過去,撞進她眼裡。
他挪開視線,皺眉:“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粗魯?”
“哦。把你弄疼了?那我下次輕一點。”桑明雅滿臉抱歉,認真反思自己。
謝知夜越聽越不對勁。
“還看不看符?”
“……看。”
“看的話就坐近點。”
兩人幾乎頭湊頭,看着黃符紙在靈訣加持下緩緩升騰。
謝知夜一瞬不眨眼,盯着符紙被無形的火焰燒盡,一點點褪成灰。金色符文漂浮半空,字形缱绻扭曲,乍然間……一朵花盛放開來!
那是山崖間最不起眼的小花,可繁花如海彙聚,星星點點,光是數量也足以讓人震撼。
她忽然扯住他袖子,驚喜擡手,指着畫景中飛出的一隻紙折小鳥:“千紙鶴!”
謝知夜轉頭,少女眼裡盛滿驚歎,就像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人間。
山澗垂藤,霧岚松湧,鳥鳴瀑布。世間美景一瞬在此刻于他眼前盛開。
桑明雅并沒有在意身旁人神色,看見一處雪白山巅時激動介紹:“你看!那是不化山,萬年霜雪覆蓋,離我們這裡很遠的。上面會開一朵花,特别特别特别漂亮!”
她連續用了三個特别。
“那是幽靈海。”
“無涯之巅!”
“洞庭玉景也有!”
等桑明雅一一介紹完。
謝知夜面色徹底沉了:“你在耍我。”
桑明雅終于回頭看他。
疑惑幾息,撈下一捧雲霧,伸到他面前打開:“不好看嗎?”
“我要看的不是這個。”謝知夜眼裡隻有被戲弄的餘憤。
很快,那捧霧在他眼前消散。
謝知夜意識到自己語氣很重。
可她并沒有生氣,反而托着下巴看着他笑。似乎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都溫柔無比。
“畫符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你不要好高骛遠,妄圖一蹴而就。”桑明雅搬出理由。
謝知夜沒再說什麼,隻是表情說明他并不那麼高興。
桑明雅沒再理他,眼睛盯着快要消散的畫景。
“我想去好多地方,特别漂亮。”她說這話時,謝知夜眼光側移,捕捉到少女臉上毫不掩飾的向往。
桑明雅還沉浸在大好河山中。
要知道,這樣的美景在三百年後,可看不見。
逐漸消散的山川美景中,謝知夜探究着她。
四方城人人修習符術,姜家祖上更是捉妖世家,可姜彌并不會畫符,現在一用就會。
姜彌的變化實在很大。
之前的她,沖動易怒,愚笨得不堪一擊。而現在,她甚至敢光明正大耍他了。
謝知夜目光沉沉。
“這是什麼符?”
“社稷山河符,可見天下美景。”桑明雅笑着回答,終于重新轉過臉看他,“我也是第一次畫得這麼成功!”
“你第一次為什麼拉着我看?”
……這不是你非要看嗎?!
桑明雅半晌無言。
他心沉了沉:“你為什麼要忽然對我這麼好?”輕得仿若自問。
桑明雅暗道,不哄着你,萬一你又去尋死覓活怎麼辦?
于是違心說:“因為你也對我很好。”
謝知夜沒接話。
他對她一點也不好。
五日之後,他就要拿她去生祭陰山,取出地靈。
地靈乃神脈,絕不同于平庸的陰山玉髓。
聽說魂魄被撕裂時特别痛,而且被陰山吞噬魂魄的人,不會再有轉世。
以後,他再也不會遇上她這樣煩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