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的動作比扶灼想象的更快,中秋過後十幾日便将一切事物打點妥當了,扶灼掃了眼他遞上來的随行名單——除了華師、從南與狄子澄外,便是幾個太醫和禦前侍衛。
中規中矩的安排,沒什麼可挑眼的。
扶灼合上名單,心中雖然依舊想不起這狄子澄是何許人也,但也沒有耗費心神去尋得答案的意思,隻是把玩着手中那隻雕刻精美的木盒,任由自己白皙細嫩的指腹沾上還魂草上那股似有若無的淡淡氣味。
等他停下動作,系統才開口問道:【宿主為何不将霍裡巴達帶上同行?】
扶灼指骨微彎,将霍裡巴達送來的那隻裝滿了還魂草的木盒推遠了些。
的确,此次随行人員基本都是霍裡巴達在做安排,若對方生出了什麼别樣的心思,想要對自己下手便如同囊中取物般輕易。
若自己能與目前還算站在同一戰線上的霍裡巴達同行,安全自然能多一重保障。
但扶灼的内心深處卻對這樣的安全生出了一點微妙的排斥。
他不需要這樣的安全,也抗拒這樣的安全。
出于某些考慮,扶灼沒和系統直接挑明心中所想,他隻是輕輕動了動唇瓣,語氣和唇色一樣偏淡:“國師對攝政王的敵意不像作僞,我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系統滴滴兩聲,沉澱了下去。
扶灼看向窗外,近日的氣溫怪得有些反常,先是暴雨,又是大風,窗外原本綠意盎然的常青樹已被摧殘得滿樹枯黃,淩冽的寒風肆無忌憚地吹着,将枝丫上搖搖欲墜的枯葉幾乎撞了個幹淨。
“......”扶灼沉默片刻,輕輕推開了窗,呼嘯着的冷風立刻順着縫隙強行鑽入。
窗外朔風不停,吹起衣袂飄飄,扶灼依舊定定立在原地看着那棵生命仿佛走到盡頭的大樹,似乎他也即将随風而去、羽化登仙。
終于,扶灼視線下移,在臨近主幹的枝丫上看見了一支新抽出的、顫巍巍的嫩芽。
他端起桌邊茶盞,輕輕推開了從南要為他披上披風的大手,徑直走到了那棵高聳枯黃的大樹下。
“禀陛下,這樹約莫是活不成了。”
扶灼聞聲望去,隻見蕭樟在花圃中直起身,手中還沾着松軟的泥土和花瓣。
似乎是剛松完土。
蕭樟擦了擦手中髒污,走上前給他跪拜行禮,而後開口問他:“陛下可要另栽新樹?”
扶灼不語,隻是将手中涼透的茶水随意潑到了樹下,看着水珠滾入交疊的落葉,最終緩慢滲入泥土之中。
他轉身回屋,對系統說:“救一救吧。”
等扶灼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先前跪了一地的宮人才擡頭起身,繼續忙起手中的活計。
蕭樟膝蓋微動,撐着手站起了身,掌下又因他這一動作沾上不少泥土,卻碰巧擋住了虎口與掌心關節出層疊的重繭。
蕭樟走到樹下,低頭抓起地上被扶灼潑出的茶葉。即便落在因大雨澆灌而散布着腐濕之氣的泥土上,這茶葉所透出的蘭花香也依舊濃郁到讓人無法忽略。
他不輕不重地撚着手中茶葉,眼神一點點暗了下去。
最終,樹下殘留的茶葉被蕭樟盡數藏入掌心,而後他緩慢直起身子,繼續回到了花圃松土幹活。
窗邊的扶灼收回目光,放下手中已經變冷的手爐,雙手交疊着靠坐在了鋪着厚厚毛皮的躺椅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這時,系統出聲:【蕭樟果真是前朝舊人?】
“前朝子民衆多,原主并沒一一趕盡殺絕,宮中留有前朝舊民自然不奇怪。”
扶灼掀起眼皮,看了眼面前隻剩幾片茶葉的白瓷茶盞。
他伸手取來,低頭聞了聞杯内蘭香,露出一小塊猶如上等瓷器般的白皙後頸。
“但他卻識得前朝皇室獨有的太平猴魁,”纖細漂亮的食指輕輕敲擊着杯壁,扶灼繼續說了下去,“看來我先前所進入的夢境,倒不全是天馬行空的幻想,總也和現實有些關聯。”
系統難得聽他說這麼多,有些高興,連眼燈都比平常亮了幾倍:【宿主覺得他和夢境内的身份一樣,是前朝某個皇子?】
扶灼放下茶杯,美玉似的手指在陽光下更顯光澤,他擡手翻轉幾下,垂眸欣賞了一番,這才繼續道:“眼下還不好下定論,且走且看吧。”
說着,他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圃内躬身勞作的蕭樟。
那是一道極為結實的寬厚後背,一走一停一彎腰的動作中,無不展露着不可忽視的力量感。
大風漸停,陽光穿過被吹散的雲層,自天際安靜灑落。
扶灼收回目光,沒拉上簾子去擋住這難得卻略顯刺眼的陽光,他隻是有些困倦地眯起了眼睛,披着暖和的毛毯,緩緩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