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扶灼的突然逼近,和尚依舊站在原地,隻是呼吸有一瞬變重,而後很快被再次壓抑住。
扶灼将手中的燈盞提高了些,略顯昏暗的暖色光暈映照在和尚那張冷硬的臉上。後者嘴唇緊抿成線,人也繃得極緊。
不知是在忍耐什麼,還是根本就不想回答。
扶灼揉了揉小臂,将提燈重新擱置在了桌上,“大師若有顧忌,不說也無妨,”說罷,他又轉頭看了眼仍然匍匐在地、想努力支撐卻無濟于事的三人,“那便勞煩大師将藥解開,我也好帶他們離開。否則在這趴着,總是難看。”
扶灼話音剛落,便見眼前和尚上下動了動嘴皮,緩慢又低沉地吐出幾個字:“小僧與陛下一樣。”
可惜扶灼本就不多的興緻已徹底消失,故而眼下雖聽到了這句雲裡霧裡的回答,也沒了再探究的興趣,隻是像聽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般,抱臂倚靠在旁,随意擡眼看了看他。
和尚的視線略顯複雜。
他攥緊手中佛珠,繼續說了下去,“幼時皈依佛門,師父曾明言我有一劫難,能過則生,不過則死。”
“這倒稀奇,”扶灼眉梢輕擡,終于稍顯認真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大師不是平庸之輩,竟如此确信自己尋不到那劫難中的生門?”
和尚眉眼微垂,撥弄佛珠的動作有一瞬停滞。
“若不覺冒犯,不妨讓我來猜一猜,”扶灼往前幾步,昏暗的燈火映出他仿若被妙筆精心勾勒過的五官,更增添了幾分攝人心魄的美,“在山神廟祈福時,我曾無意翻開過那本手抄的經書。”
“有情所怖,是苦所在。”*不疾不徐的腳步緩慢停住,他擡起眼眸,淡如朝霧的目光在對方身上落下,若不是眼中還帶了幾分淡淡的揶揄,倒還真像一個真正關心臣民的賢良君主,“你所遇的劫難,可是情劫?”
和尚的神色倏地一變,他扭過頭,看向扶灼的眼中有一瞬僵硬。
驗證心中所想後,扶灼眼中的笑意也稍稍減去了些許,他後退幾步來到桌邊,正準備拿杯茶壓一壓從喉中冒起的癢意,卻在低頭間驟然聽到一聲鐵拳入肉的悶響。
扶灼擰眉擡頭,隻見原本還趴伏在地的狄子澄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狠狠将那和尚的臉砸偏了過去。
重拳擊出,他卻像猶嫌不足般再度抽出了身旁佩劍,而那挨了一拳的和尚明顯也已被激怒,手腕一翻便摸出了幾枚利刃,顯然是準備在此血戰。
“狄子澄,把劍放下!”為避免二人在此打個你死我活,扶灼隻能暫時放下茶杯出聲制止,但久未被水滋潤的喉嚨又是一陣幹癢,他還沒來得及将話說完,便忍不住捂唇咳嗽起來,“咳咳咳......”
“哎,我放我放!你、你沒事吧!”見扶灼臉色又白了幾分,狄子澄還以為他那杯茶裡也被加了東西,也不管後頭還站了個手握飛刀的秃驢,當即就急得飛撲過來。
隻是此刻,被他用内力強行沖破的藥效顯然還沒完全過去,剛邁幾步腿就不受控制地一折,一猛子埋入了扶灼胸/前。
頓時,龍吐珠的淡香和清苦的藥味纏繞在鼻下,大手撐在扶灼身側的狄子澄愣愣擡頭,已是滿面通紅。
看着面前過分漂亮的皇帝,狄子澄明顯有些心猿意馬,隻下意識地用鼻子嘴巴一起呼吸,“這、這淫賊樓裡的東西,你怎麼能喝呢?”
“......發什麼瘋,”扶灼微微蹙眉,隻見這狄子澄臉色紅得奇怪,神志似乎也不大清醒,便下意識用手背貼了貼那張滑稽的豬面,“你可還認得我是誰?”
狄子澄一個激靈,隻覺胸腔内的心跳得越發的快,他飛快起身往後撤了幾步,指着那嘴角帶血的和尚,“這賤人故意使些下作手段,難道不是想對你......對你......”
他一邊說,一邊移動着視線,一絲不苟地檢查扶灼身上各處。
頭發沒亂,勉強留那賊和尚一條狗命。
領口齊整,暫時少砍秃驢一根手指。
手也好好搭在腿上。
......很白,很纖細,沒被人留下什麼痕迹。
就是微微發涼,像被人短暫握在掌心又失去大半溫度的玉。
手背貼着自己額角時......舒服的。
狄子澄越想越覺得喉嚨發幹,他艱難地吞咽幾下,卻仍然覺心頭燥熱,索性擡手亮出劍刃,指着和尚道:“若不是小爺醒得早......”
扶灼潋滟的雙眸浮出幾抹淡淡的不悅,也懶得再費唇舌和他解釋,直接拿起桌上茶杯,将裡頭冰涼的茶潑到了狄子澄的衣領處。
“清醒了麼?”他冷聲,“若清醒了,便自己舉着燈看看他是誰。”
見他面帶嗔怒,狄子澄這才熄了火,隻是心中那股燥熱卻如同夏日烈陽般始終不退,反而燒得喉嚨陣陣發緊。
似乎連方才被這壞脾氣皇帝潑濕的衣領都要被胸腔、甚至全身的熱意烘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