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飄下時,扶灼一行人也順利到達了北疆。
天寒地凍,扶灼并沒多在戶外停留,簡單接受了軍中将士的朝拜後便起身往營帳走去,空留狄子澄在外被老将軍指着鼻子罵:“孽障!陛下親臨,你也不知修書一封?若不是攝政王派人告知,還不知要失了多少禮數!”
狄子澄嘟嘟囔囔的辯解聲從身後傳來,扶灼半垂着眼,沒認真聽。
步入帳中後,從南立刻将新燒好的小手爐輕放在他懷中,又挑了幾樣新送上來的魚蝦烤肉擺放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可惜扶灼胃口一向弱,加之路上難免颠簸,這些油膩東西便更不想吃。
他抱着小手爐,視線隻在那些菜式上停留了一瞬,“都撤下去。”
将士們低聲應了聲是,紛紛上前将各類吃食重新放于手中托盤上,快速退了出去。
“路上沒來得及問你,”他偏過頭,淡淡掃了眼眉頭緊鎖的從南,“朕先前交代的事,辦得如何了?朕回宮之前,信能否送至西域王手中?”
從南垂下眼,緩慢點了點頭。
一張苦臉是遮了七八分,偏偏那張嘴還和灌了水泥似的,總不肯吭聲。
扶灼蹙起眉,又不舍得将仍熱乎着的手爐丢出去,便三下五除二地扒了手爐套子,直直扔進了從南手中。
他轉過身,“去換個新的。”
從南攥緊了手中毛茸茸的爐套,正欲低頭退出,門邊又傳來狄子澄咋咋呼呼的聲音,“臣求見!”
扶灼垂眸喝了口茶,沒理會他。
狄子澄對此早已習慣,大步一邁就踏了進來,隻見他手中提了個小茶壺,身後還跟着幾個端着菜盤的将士——正是先前給自己上菜又灰溜溜退出去的那一批。
扶灼淡淡掃了幾人一眼,“将軍不在軍中好好操練兵士,來朕這晃悠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狄子澄嘿嘿一笑,舉着手裡的茶壺晃了晃,“有個詞叫什麼?各司其職。訓練将士是我爹和平日裡的我該做的事兒,但眼下陛下在這兒,我的任務就隻剩下一個!”
扶灼被身前茶壺中漫出的甜味膩得輕皺鼻頭,兀自往後靠了靠,沒搭理他的話。
“陛下不問我是什麼?”沒得到預料之中的反應,狄子澄也不氣餒,連忙對着身後的士兵使了個眼色。
得到指示的士兵當即站得筆直,隻是在對上扶灼的視線時仍難改臉上緊張神色,幾乎是一邊哆嗦着一邊棒讀道:“小、小人鬥膽,想替老将軍問問将軍的任務是什麼?”
“那還用問?”狄子澄似乎被這太過業餘的托兒給嗆着了,但手上斟茶的動作卻沒停,大手一推,立刻将那杯新倒出的茶穩穩送至了桌案上,茶香撲鼻的瞬間,扶灼也看見他擠眉弄眼的滑稽模樣,“當然是伺候陛下!”
茶水入杯,先前那股子過分甜膩的味道倒是淡去不少,但扶灼隻靜靜看着杯中升起的氤氲熱氣,仍然沒有将它飲入喉中的意思。
他伸出一根纖細修長的手指,将茶杯往另側輕輕一推,“朕不愛喝。”
“那......那陛下多少吃些東西?不然你這辛苦一路,身體肯定吃不消的。”狄子澄往前湊了湊,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扶灼瞧,“外頭雪下得正好,再過一會兒就能堆雪人、打雪仗了,陛下好不容易來趟北疆,難道不想去玩玩?”
說着,又對身後幾個将士打了個手勢,衆人得到指令,立刻端着盤子在扶灼面前整整齊齊站了一排。
扶灼擡眸掃了一眼,發現先前的大魚大肉都被換成了清淡的湯汁生蔬,跟幾碟果盤分開擺着,看着還算不錯。
雖仍讓人提不起胃口,但與方才的油膩菜式一比,無疑要好上許多。
“如何?”似乎是見他面上沒什麼反感之色,狄子澄膽子也大了不少,直接端來了一碗蓮藕湯,握着湯匙攪了攪就輕輕送至他的唇邊,“不過軍中兵士胃口重,廚子也不大煮這些湯湯水水的玩意兒,你要不先試試,看看好不好吃?要實在不行,等我學兩天就給你煮去!”
扶灼的雙手正虛虛地貼着手爐,一時也不想從溫熱處移開,索性就着伸至眼前的小匙,喝下了一口溫熱的湯汁。
味道倒比預想的更好些。
他下颌輕擡,示意狄子澄繼續,“手藝不錯,暫時還用不着你去替班。”
狄子澄見他肯喝,高興得不得了,也不再彎着腰,直接左腿一撤,在扶灼身前半跪了下來,“來,再多喝點兒!”
隻是碗中湯水味道雖好,但掌廚的顯然在配料方面極為謹慎,半點多餘的鹽分都沒給加,因此幾口下去,寡淡的味道便難以再被遮掩。
扶灼懶得再喝,屈起指骨推了推橫在身前的粗壯臂膀,偏頭道:“悶着無聊,朕出去走走。”
“行啊!”狄子澄将湯匙擱置在碗邊,而後脖子一揚,風卷殘雲般把剩餘的湯水和藕片咕咚咕咚下了肚,分毫都沒剩下。
放下碗後,狄子澄也沒閑着,直接将扶灼從座椅上扶起,又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給他捋了一遍身上狐裘。
搗鼓平整了,他才蹲在後頭,看着眼前這道清瘦背影癡癡地笑。
狄子澄這副模樣近日并不罕見。
扶灼雖不知他為何發笑,對此情景也不陌生,隻如常坐到銅鏡前,屈起指骨,在桌角輕叩了兩下。
“來了!”狄子澄立刻騰身而起,三步作兩步地跨至扶灼身後,臉上笑容未減,顯然對這樣的交流方式滿足得不行。
他抓過玉梳,輕輕替扶灼梳着那頭緞子般的烏發,如瀑青絲穿過梳齒垂落而下,又被他粗粝的大手珍而重之地托于掌心。
柔軟的,烏黑的,帶着淡香的。
狄子澄癡癡地看着,越看越覺得喜歡,越看越覺得高興,嘴裡也忍不住叽裡咕噜地念了起來:“一梳梳到......”
還沒念完,他又忍不住想,自己怎麼能這麼喜歡、這麼惦記一個人呢。
一梳尚未到尾,身後的人卻半天沒了動靜,扶灼勾起一縷垂落在肩邊的發絲,對前者玩忽職守的态度感到不滿,“你又......”
隻是扶灼這話還沒說完,身後一雙大手直接托起了他的後腰,穩穩地将他抱在懷中轉起了圈,一聲高過一聲地喊他,“陛下、陛下!”
被迫在空中轉了個圈的扶灼心口一緊,下意識将手環在對方的脖頸上,等到耳邊風聲漸停,他的眼尾也因懵然與惱意而微微泛紅,“又發什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