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子澄此刻高興得要命,隻覺懷裡的人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叫人喜歡,即便眼下還蹙眉訓斥自己将他的頭發越梳越亂,也依舊讓人歡喜得不行。
他低下頭,全然不顧身後還有旁人看着,狗似的在扶灼頸窩處蹭了又蹭,溢出的笑雖低沉,卻高興得要命。
“那陛下就罰我給你梳一輩子頭、看一輩子門,好不好?”
往後幾日的時光大差不差,都是如此過去。
隻是狄子澄顧慮着扶灼大病初愈,始終不敢讓他在外停留太久,大多是中午時分帶人出去烤肉看雪,天黑之前又将他送回來。
一來二去間,即便扶灼對這些甚少接觸的玩意有些好奇,又有狄子澄在旁一個勁兒地哄他開心,他那雙漂亮的眼也因被消磨大半的興緻而顯出幾分恹恹之色。
直至幾日後的黃昏。
彼時的扶灼正靠坐在回營的馬車内閉目養神,他懷中有個暖烘烘的湯婆子,手裡還抱了個新鮮出爐的烤紅薯——是狄子澄方才在雪地裡高高興興烤出來的。
熱乎乎又香噴噴的,暖了他一路。
車輪聲漸停,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卻在耳畔響起,扶灼安靜坐在馬車一角,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此時,他聽到車外的狄子澄疑惑出聲:“到......爹,你怎麼來了?”
扶灼擡起長睫,眼中倦意已消散大半。
不等狄子澄的動作,他将手中烤薯随意擱置在一旁,而後攏了攏身上狐裘,兀自下了馬車。
馬車前站着一個平日裡難以見着的人。
狄罡。
這幾日雪下得越發大,連帶着天也比尋常暗得早些,狄罡一張老臉被昏暗的天色遮掩了大半,卻仍然透出一股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
扶灼白皙纖長的手指在懷中小爐上輕輕點着,被漫天飄雪一襯,更多了幾分冰肌玉骨之感,“狄老将軍,朕倒難得見你。”
“臣禀陛下,”狄罡恭敬地低着頭,“犬子近日學的把式有所錯誤,所以老臣想将他帶回軍中糾正一二,以免日後上陣殺敵時技藝不精,闖下大禍。”
扶灼精緻的面容上浮現幾分淡淡的笑意,“自當如此。”
說罷,他步子一轉,轉身往營帳走去。
狄子澄似乎再次被這笑給迷了心智,不自覺跟着嘿嘿一聲後就要擡步跟上,他身後的狄罡卻将眼睛狠狠一瞪:“孽畜,你跟我過來!”
“爹,你幹嘛?”狄子澄對狄罡這吹胡子瞪眼的模樣極為不解,卻也不敢真跟他老爹對着幹,隻得一邊跟上狄罡,一邊嘟嘟囔囔,“我這幾日雖經常把陛下帶出去玩兒,但哪有使錯功夫把式?爹你這麼說,我的面子要往......”
愈來愈遠的抱怨聲逐漸消失在耳畔,扶灼輕輕放下身側厚重的簾帳,将二人或怒氣沖沖或疑問滿滿的腳步聲盡數隔絕在了一簾之外的天地中。
從南一直守在營帳内替他布置打點着,如今不但将炭盆燒得暖和,就連床榻也多加了好幾床蓬松的錦被。
雖仍比不上宮中,但已能讓他在這幾日中不受寒潮侵擾了。
“不急着傳膳,”扶灼任由從南替自己解了外袍,一雙漂亮的眸子雖略顯疲憊,卻藏不住眼底淡淡的興味,“退下吧。”
從南将他那身狐裘仔細挂好,嘴唇緊抿着踏出了營帳。
扶灼咽下喉中茶水,對着眼燈始終閃爍個不停的系統淡聲道:“有話就說。”
系統像是在蓄能,憋了一會兒才開口:【宿主,狄罡那邊已對已開始疑心了。】
“到這程度上,他若再察覺不到,便枉為三朝元老、邊關大将。”扶灼神态并沒半分變化,擡手揉了揉眉心,“說些我不知道的。狄罡那邊如何?”
系統滴滴兩下,将狄罡營帳中的畫面完整呈現了出來:
“孽畜!還不跪下!”光屏中的狄罡咬牙切齒,“你都做了些什麼?!你把我狄家的臉都丢盡了!我狄家世代忠良擁護明主,你卻、你卻......”
“爹,你在說什麼?”狄子澄皺着眉頭,顯然對他這番激烈的措辭不滿,雖跪在地上,脊背卻如雨後春筍般挺得筆直,幾乎就要把“不服氣”三個字挂在臉上,“兒子我行得正坐得直,敢對天發誓,對陛下絕無半點不臣之心、不義之舉。”
他這一番表忠心的态度不但沒讓狄罡熄火,反而将他激得越發憤怒,似乎連花白的絡腮胡都被氣得赤紅的臉給染上紅色,“孽障,你明知我說的不是這個!”
狄子澄面露疑惑,似乎還真是不解他爹為何發火,“那爹是什麼意思?若說我對陛下有所不敬,是,我以前是有這心理,覺得他除了一張臉之外半分長處都沒,自然對他不服氣。但自我入京看望娘之後,我對他就、就,”狄子澄低下頭,麥色的耳尖上也發着紅,“總之,他絕不會成為什麼末代皇帝,我也心甘情願給他看一輩子國門,守一輩子邊疆!這話若有半分虛假,便叫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你休要顧左右而言他!”狄罡見他如此壯志豪言,更是氣得胡子都在抖,“我且問你,你說的這些,究竟有幾分是守着臣子本分,又有幾分是......”狄罡深吸一口氣,“是起了以下犯上、酣睡君榻的不臣之心!”
狄子澄當即愣住。
片刻後,他沉下眼色,“是爹那些親衛仆人說的?”
見他如此态度,狄罡怒極反笑,“事到如今,你還要問責旁人?!難道我已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不聽旁人的禀報,就看不出你對當今天子的......”狄罡深呼吸幾下,似乎始終無法将那二字宣之于口,最終隻很恨道,“你最好老實交代!”
“是!”狄子澄挺直的脊背立刻繃緊,身側的拳頭亦是被他死死捏住,“我是喜歡陛下,但我從不奢求自己能從他身上獲得些什麼!爹,我認得清自己的身份,也不會忘了自己分内的事!我絕不會因此荒廢任何......”
“你給我住嘴!”狄罡的雙眼幾乎能噴出火來,“伴君如伴虎,當臣子的尚且如此,你......你豈不更是戰戰兢兢?稍一不慎便會連累狄家滿門的風險,你擔當得起麼!”
狄罡深呼吸幾下,已經是被氣得不輕,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來人!把他給我綁了!”
狄子澄一驚,立刻就要站起,不想膝蓋卻在此時發了軟,重重地砸在了冷硬的地面。
他咬住舌尖努力保持清醒,卻隻能看見狄罡往外走去的身影,“你去做什麼?”
“去求陛下,”狄罡背手而立,蒼老的聲音被北疆的風吹得冷硬,“讓他放你,也放我們狄家......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