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扶灼,握在劍鞘上的五指攥得死緊,“半個時辰内,我讓常安接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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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過後的見面卻比想象中更為平靜,扶灼看着身前這張與狄子澄一般無二的面孔,心中一時漫出幾分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恍惚。
“......扶灼,”直至此時,狄子澄才開口,隻是聲音雖不大沙啞,卻也少了半年前的痞氣,“你瘦了許多。”
“蕭樟不會讓你在這待太久,”扶灼壓下喉間癢意,“有話便說。”
狄子澄看着他,忽然又從嘴邊扯起一個笑。
“是,我是有很多話想說,很多事想問。”他走至扶灼身側,雙眸中的情緒已經多到藏不住。
不想他開口卻是:“......你既不是我嫂嫂,那能不能,做了我哥的弟媳?”
扶灼擰眉,“狄子澄。”
狄子澄扯了扯嘴角,擡眼望天。
他的目光從未有過的空洞,像是在回憶着什麼很遙遠的事情。
“也罷。你既不想聽這個,我便跟你說些别的。”終于,他道,“我做了一個夢,你想聽麼?”
扶灼偏過頭,無聲的目光如蜻蜓點水,在狄子澄身上停留一瞬後又輕輕離開。
他的視線無痕,對方的心跳卻有聲。
狄子澄笑了笑,自顧自說了下去:“夢裡,什麼都不一樣。”
“我們都不住在這城裡。你住在皇宮,是我......是很多人的皇帝,我是給你守邊疆的将軍。”
扶灼垂下眼睫,如瀑青絲被微風吹起,散發出淡淡香氣。
“唯一和現在相同的,”狄子澄偏頭看向他,“是你還像夢裡一樣漂亮,自然了,小爺也和夢裡一樣威武。後來......”
他面對着一言不發的扶灼,“夢裡的小爺還挺勇敢,送過幾次禮物,就敢梗着脖子就跟你傾訴心意。而且,你也答應了我。”
狄子澄垂下手,似乎想從腰間握住什麼東西,卻終究沒從那根空蕩蕩的帶子上尋到什麼。
“後來......我死了。”更多的細節似乎也随着被他歎出的氣消散在空氣中,“很荒誕的一個夢,是不是?可我卻分不清,哪處才是真實,隻是夢醒後我總想着,若能早些開竅就好了。”
“不過......”狄子澄撓撓頭,粗眉下的雙眼中是藏不住的笑,他朝着扶灼走近幾步,“能被你答應,我還是挺高興。就算是假裝的,我也高興。”
扶灼偏頭錯開二人逐漸交纏在一起的呼吸,聲音淡淡,“你該回去了。”
“是,是該走了。”狄子澄站在原地,不再靠近,他沉默了會兒,忽然又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有沒有,那麼一點點?”
扶灼眉心輕蹙。
但還沒等他說話,狄子澄的鼻下便流出了汩汩鮮血。
扶灼沒有動作,而狄子澄也像是毫不在意似的,低頭撕下一截衣袖,抵在鼻子初胡亂地擦了擦。
“回去吧,”他神色的一瞬波動已消失不見,“讓包大哥給你開些藥。”
“你的那隻錦囊,隻能跟着小爺留在北疆了。”狄子澄卻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而是自顧自說了下去,“不過那隻面具,我沒舍得帶去北疆,就藏在府内的枕頭底下。還有另一隻錦囊,也放在面具旁邊。”
“你把它們帶走吧,好不好?”
衣袖很快被大片腥色染紅,傳來不大好聞的鐵鏽味,扶灼眼簾微擡,這才發現對方的口中也流出了鮮血。
他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狄子澄。”
“别、别看了。會很醜,很可怕。”狄子澄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快速背過身去,再開口時,他的聲音比之先前更為低啞,“扶灼,你要一世平安。”
還有幾個字消散中風中,扶灼沒聽清。
他隻能看見狄子澄朝前一栽,投入了園中深不見底的湖中。
死寂的湖面驚起波濤,又很快歸于平靜,隻餘血色彌漫在空蕩蕩的湖面,染上大片暗紅。
扶灼沒有靠近。
他靠着身後粗壯的樹幹,看向被留在湖邊草地上的一抹白。
隻是沒等他将那驟然出現的東西看個仔細,一旁尋過來的常安便先急得嚷嚷了起來:“公子,湖邊風最大了,您怎麼能站在這呢!先前那、那賊臉漢走了麼?”
四周的草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常安哎呀一聲,快步上前替他攏緊狐裘,“公子可有哪兒不舒服?我扶您......不不,我馬上去傳軟轎!”
水面的血色已消失不見,似乎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夢一場。
“不必。”扶灼搖搖頭,“起風了,回吧。”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常安也跟着看向了不遠處的湖面。
“公子掉東西了?”常安小跑過去将那玩意拾起,又拍淨上頭沾着的碎草,這才遞給扶灼。
是條手帕。
一條在北疆途中,被他甩至狄子澄臉上,又被後者光明正大收入袖中的手帕。
帕面柔軟幹淨,一看便知是被人好好對待着。
但扶灼沒接。
借着常安的力道站直身子後,他最後看了一眼面前湖泊。
扶灼淡淡道:“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