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赫連......”使臣将背至身後的手重新抵在右肩,“赫連浩壤。”
還真是他。
扶灼蹙起眉心,先前被珠玉珍寶所堆砌出的柔和又在頃刻間冷淡了下來。
像是懶得再交流般,他微微偏過頭去。
一旁的華師會意,将手中卷軸緩慢展開,朗聲道:“陛下聖恩,特賜西域王族上下錦袍三襲,夜明寶珠五匣,官窯瓷器十套,各色绫羅綢緞二十匹......轉達交好之意。”
寬背熊腰的赫連浩壤沒理會攝政王,隻将雙手搭在兩肩,對着扶灼笨拙地拜了拜。
“謝陛下賞。但先前所呈不過薄禮,算不得什麼,”赫連浩壤從身側侍從處接過一個鎏金漆盒,朝着扶灼的方向快走了幾步,雙目炯炯地看着他,“我朝還有一聖寶。大王曾囑咐,讓我務必親自交給陛下。”
說罷,赫連浩壤打開漆盒,又伸手揭開了掩蓋在上方的紅色綢布。
紅綢緩慢滑落的瞬間,滿堂文武皆倒吸了一口氣。
漆盒内擺放着一個端坐在蓮台上的人形玉雕。
雖說并非未着寸縷,但衣着也僅是堪堪蔽體,隻被松垮帶子遮掩了一半的腰腹還隐隐可見淺紫色的暗紋,正随着赫連浩壤有意無意的轉動,發着暧昧的淡淡流光。
展示完畢後,赫連浩壤又将托盤一轉,讓扶灼将玉雕的背後看了個清清楚楚——同樣是半遮半掩的腰脊後方,竟有三條狀似蛇形的長尾,正彼此交纏着向後延伸。
他擡頭,完全沒注意身後大臣們的竊竊私語似的,隻睜着一雙眼定定地看着龍椅上的天子,像是在等待着他的獎賞:“皇帝陛下,您看如何?”
扶灼垂下眼睫,屈起的指骨在掌下發涼的龍椅輕輕點了點。
這尊玉雕形态雖有些古怪,但其色澤溫潤透亮,不見絲毫雜質,雕刻也是細緻入微,無疑是難得的珍品。
扶灼眉眼微彎,支起了額角,“若朕沒記錯,這是西域用來祈福的聖像之一?”
“你、你認得我們西域的東西?”赫連浩壤的眼中燃起了些許興奮,“不錯,這便是五大聖物之一,瑤琅像,除開祈福之外,他還有另一用處,那便是求子求女,裨益子孫。”
這話一出,堂下大臣面色俱變,或惴惴不安,或神色難堪,而站在龍椅側方的于庶亦是将粗眉一橫,黑沉沉的雙眸裡映出了腰側劍刃的冰涼倒影。
赫連浩壤面露疑惑,像是不懂堂中衆人怎麼忽然就變了臉色,他還未來得及将狀況搞個明白,正後方便站出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臣,面色發紅,似乎是被氣得不輕。
“恕老夫直言,赫連使臣這禮送得古怪!一來,我朝的送子觀音多是贈給處于孕期的婦人,二來,陛下眼下還未納過什麼妃妾,敢問使臣這雕像,是準備要送往哪處去?”
“真的?你、您沒納過妃妾?......”直視着天子清冷似月的面容,赫連浩壤的神情立刻有一瞬古怪,他的目光在扶灼的小腹上停留了一會兒,讷讷道,“我不知道你們中原還有這規矩,并非有意冒犯。皇帝陛下,你恕罪恕罪。”
扶灼依舊坐在龍椅上,被長睫遮掩大半的美目叫人辨不明喜怒。
沒等到他的回應,赫連浩壤的目光又開始亂竄,直到聽得一聲不知從哪傳來的低咳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擡頭,朝着座上的天子行了個略蹩腳的禮。
“瑤琅像雖常被用于求子,但它上能順應天意,下能庇護萬民,也是極好的祥瑞之物。即便陛下暫且用不着,也可将它置放于宮殿之中,以作不時之需?”
扶灼看向躬身站在一側的從南:“收下。”
座下的赫連浩壤見他點頭,也連忙将重新蓋上紅綢的漆盤遞至身側侍從手中,同時還不望繼續對着扶灼叽喳介紹:“天山玉料千金難求,聞名天下,放在寝中既能安神養心,又能......”
不料還沒等他說完,耳邊便傳來玉器碎裂的脆響。
呼吸一滞的赫連浩壤立刻循聲望去,隻見侍從手中的漆盒竟在交接之時摔落在地,而盤内精緻的塑像也随之碎得七零八落,在地上泛着冷冷的光。
他不由得震聲:“你!”
扶灼微微眯眼,搭在龍椅上的手指也緩慢蜷了起來。
下一瞬,赫連浩壤身側的侍從便吓得跪倒在地,聲音如同窗外被風吹動的野草般抖個不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小的一時不慎,這才......”
扶灼沒有理會跪地求饒的異族侍從,他隻看了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而後才将目光轉至一旁的赫連浩壤。
後者幹瞪着眼站在原地,似乎被這措手不及的狀況踢到了狀态之外。
他随意撫了撫掌心下毛茸茸的爐套子,“使臣方才說,神像所用的玉料,是天山玉?”
“是、是啊。”赫連浩壤回過神來,略顯迷茫的雙眼不自覺盯着扶灼淡色的唇瓣,“工匠精心雕刻了小半月,大王也派人仔細監工......不會有錯。”
“這倒奇了。”扶灼淡淡一笑,長睫下的雙瞳也随之溢出淺色流光,“朕雖不甚了解西域,卻也對這難求的天山玉有所耳聞,若這神像真是由天山玉所制,又怎會如此易碎?”
說罷,他抽出插在青絲間的發簪,細瘦的手腕微微一轉,将簪子對着尚未完全損毀的蓮花台擲了過去。
應聲而碎。
扶灼看向面色怔愣的赫連浩壤:“是天山玉石徒有虛名,還是西域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犯了罪及九族的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