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承允攀在木杆上的十指緩慢下滑,嘴唇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
天牢内的燭火在扶灼白皙的臉龐上投出一道搖晃的陰影,他凝眸望向包承允,道:“大王開恩,讓我來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包承允不自禁地跟着他喃喃了一聲,語不成句,“......也好。”
扶灼沒再說什麼,擡手拍了拍眼前被包承允緊緊攥住的牢門,後者随着他的動作低下了頭,緊抿着唇,緩慢拉開了橫檔在二人身前的門。
天牢内的牢房雖依舊狹窄,好歹不再潮濕,扶灼踩上腳下的幹草,将手中食盒放至了牢門一角的小桌上。
“吃些東西吧。”他說。
包承允一點點地将頭扭了過來。
他先是望向扶灼那幾根白如新雪的修長手指,而後又低着頭,将自己粗粝的、沾着不少灰塵的手在衣擺處使勁擦了擦,這才深吸一口氣,邁步來到扶灼身側半米的位置坐下。
扶灼微微擰眉。
在包承允靠近的後一秒,他便聞到了一股潮濕的死氣。
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步子,精緻的下巴朝着小桌上的食盒微微一擡,示意包承允打開。
後者低頭扯過食盒,大手揭開頂蓋時,神情又忽地一愣。
包承允擡頭,怔了一會兒才發問:“這是......銅東齋的菜式?”
“是。”扶灼輕輕應了一聲,“掌廚的今日忙碌,有幾樣菜一時做不成,我便隻帶了這些。”
包承允扯了扯嘴角,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記得從前在醫館忙得腳不沾地無暇做飯時,我也常買這些菜式來加餐,隻是東西不精緻,你總不大愛吃。”
扶灼略一垂眸,自然地将話頭接過:“所以包大哥便不常買了。”
包承允的視線有一瞬放空,他低頭看着眼前的幾張菜碟,喃喃了幾句叫人聽不清楚的話。
小腿隐約發疼,扶灼收回視線,再次掃了眼眼前這間小小的牢房。
牢房内雖然幹燥,但地上幹草總有髒污,他沒法子說服自己席地而坐,索性虛虛地靠着身側的木杆,垂眼看着包承允那隻緊緊抓着筷子,卻緩慢顫抖着的右手。
扶灼掀起眼皮,淡聲說了句:“沒下毒。”
攥着筷子的手太過用力,包承允麥色的指腹已隐隐發白,他緘默片刻,終是啞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想......”
扶灼安靜地看着他,卻沒有等到下文。
末了,包承允低下頭,手中的木筷也滑落在桌上。
“是我對你不住,”他虛握拳,聲音也像擱在桌面的那隻大手一樣緩慢顫抖起來,“我......”
腿部的不适似乎正順着骨頭一點點地向上攀爬,扶灼臉色有一瞬蒼白,也沒了再在這兒待下去的興緻。
他後退半步,借着身後的木杆抵着自己小腿的痛處,淡聲打斷了包承允的話:“你先前既做了打算,眼下就不必再多說了。”
牢内空氣渾濁,扶灼話音剛落便捂唇輕咳了幾聲,包承允眉心一皺,下意識就要上前替他順順背脊,卻被他側身躲了過去。
“行刑的時辰定在明日正午,”昏暗的光線中,扶灼眼尾的那抹紅格外晃人,“包大哥,你若還有未了之事,可說與我聽。”
包承允的手緩慢握成拳,根根暗紅的血絲逐漸包裹住他的雙眼。
但面對将死之人,扶灼總是格外有耐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到包承允沙啞的聲音,隻是語調平緩,不似在發問:“你......還是成了他的太子妃。”
扶灼神色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蕭樟雖已被廢了太子之位,但聖旨已下,我與他的夫妻之名自然做不得假。”
包承允重新拾起筷子,沒再說話。
牢房内的燭火又随着時間的流逝暗了幾分,扶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移步到了門邊。
踏出牢門的前一刻,他停住步子,問道:“城中那間醫館,你想如何處置?”
“我孓然一身,沒什麼可交付的。”包承允盯着盤中已經放冷了的青菜豆腐,聲音分外沙啞,“太子被廢,也不知還有多少餘力替你治病療傷,館中珍稀的藥草都存在你住過的那間卧房裡。若有需要......你都拿去吧。”
扶灼垂下眼睫,纖細的手指從袖口内夾出一隻細頸小瓶。
他上前幾步,将瓷瓶輕輕放在了包承允面前。
輕而脆的撞擊聲中,包承允終于将視線緩慢挪至扶灼臉上,雙眸一寸寸地描摹着他蒼白的臉色和昳麗的五官,像是想在這片刻之間留下些什麼。
但扶灼這回沒有再多作停留。
他輕輕拂了拂掃過小桌的潔白衣袖,像留下一顆微不足道的塵埃般,将包承允永遠留在了這間狹窄的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