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中後,扶灼按照先前的承諾,簡單用了些膳,又服下了小半碗苦得發澀的湯藥。
等他将藥汁盡數吞下,守在一旁的鐵牛才緩慢放松了神色,隻是那雙往日裡始終望着他的眼睛此刻隻緊緊盯着地面,像是不大高興。
扶灼瞥了他一眼,“帶回來的話本呢?”
“都放在書架上了,”鐵牛擡起頭,“先生想讀哪本?我這就去拿。”
扶灼曲起手指,在桌前點了點,“一并拿來。”
鐵牛應了一聲,跨步走到裡屋,将方才故意塞至角落的幾本書一一抽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扶灼身前的桌案上。
“先生,都在這兒了。”
扶灼擡眸,取出最上方的書一翻,即刻便找到了被華師藏在書中的東西。
一根木簪。
料子看着雖不錯,但雕刻卻有些粗糙,與其說是外頭找師傅買的,倒更像是華師自個做的。
瑩白的指腹點了點掌中發簪,扶灼手指微動,将它推至桌角一側。
“收進妝奁裡吧。”
鐵牛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了句:“是。”
東西既取出,扶灼便沒了再研究這堆話本的興緻,他正欲讓鐵牛将書都收好,話頭卻在瞥見對方臉上那過于深沉的神色時稍稍一頓。
他身邊這家仆的臉上向來沒多少表情,加之個子又過于高大,帶出門時總惹得路人繞道而行,唯獨面對他時神情才會柔和些許,顯現出一種老實本分的憨厚。
但今晚的鐵牛卻像是轉了性子似的,高大的身軀始終緊緊繃着,嘴唇也抿得死緊,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更是不帶笑意,不是低頭盯着地面,就是死死盯着院落外頭。
簡直像條防賊的狗。
扶灼并不懼怕他這模樣,反倒生出幾分淡淡的不滿,蹙眉問道:“你做什麼?”
鐵牛有一瞬迷惘:“什麼?”
扶灼看了他一會兒,下了結論:“你不高興。”
鐵牛寬厚的背脊猛地繃緊,下意識就想搖頭,又在對上主子審視的目光時頓住。
扶灼繼續道:“為的什麼?”
鐵牛抿着嘴,沒說話。
扶灼收回目光,淡淡說了下去:“我們住在天水胡同317号?”
鐵牛心中雖隐約不快,但面對扶灼的提問,他總是答得很快,是而扶灼話音剛落,他的回答便蹿了出去:“不......算是。天水胡同......是咱們先前的住所。”
扶灼垂眸喝了口茶,又問:“你是看門的大黑狗?”
鐵牛目露迷茫,卻沒急着否定。
他先是是看了看自己黝黑的膚色,又瞅了眼院子外自己常站着的地方,沒說話。
扶灼将他的這些動作盡收眼底,有些無奈地放下茶杯,“你是人,不是狗。”
鐵牛垂着頭,回答了他先前的問題:“那,不是。”
扶灼支起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了他一會兒,“如此,我給他的地址便做不得數。那你又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鐵牛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麥色的臉也漲得通紅,在扶灼再次開口前,他慌慌張張地低下頭,率先開口道:“時候不早了,先、先生早點歇息。”
說着,又手忙腳亂地撈起扶灼脫下的外袍,三步作兩步地往外逃去。
門被關上前,扶灼望了眼他同手同腳的背影,上挑的眼尾中掠過一絲輕而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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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轉眼過去半月。
半月以來,華師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從未斷過,書信的内容也是大同小異,無非就是囑咐他好好休息、按時服藥,等着他帶着功名與藥材得勝歸來。
扶灼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前腳剛找完信差,後腳又重新踏進房中寫信,甚至當起了不上戰場的逃兵。
但很快,他的猜想被官府派遣來的官兵打破。
這日午後,他剛在鐵牛的勸慰下服下一碗苦藥,正暈暈乎乎地靠在院中藤椅上歇息,昏昏欲睡之時,卻突然聽得院落外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敢問......這裡可是扶公子的住處?”
扶灼的耳尖微微一動,人卻依然靠在原地沒動彈——他知道鐵牛在院中洗衣做菜,會替他将這些不速之客打理妥當,用不着他再操心費神。
但不多時,耳邊便傳來獨屬鐵牛的沉沉腳步和嗓音:“公子,是軍營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