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浩壤最終沒再進酒樓,而是将扶灼帶去了一家茶館。
“怎麼樣,還不錯吧?”見到扶灼後,赫連浩壤先前的頹廢情緒似乎一掃而空,此刻他正撐着頭,仔仔細細地觀察着扶灼的反應,“我這幾日在書鋪子找着一張地圖,上頭說這家茶館的茶味道極佳,且對身體有益。哎,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呼吸通暢,四肢有力,手腳發熱?”
扶灼放下茶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你身前的茶都被倒入袖子裡了?”
“嗯?”赫連浩壤遲鈍地眨眨眼睛,片刻後才像是反應過來似的,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身體強健,倒也感覺不到什麼特别之處。”
扶灼沒繼續這個話題,“你帶我來這兒,隻是為了分享你在鋪子裡學到的養生經?”
“當然不是!”赫連浩壤睜大眼睛,面上終于也出現些許委屈的情緒,“我且問你,你我既然是朋友,你為何尋個假地址給我?害我昨夜去拜訪,還被當作采花賊給趕了出來......”
赫連浩壤的嗓音比方才略大些,輕易就吸引了茶樓中人的注意,但他身形威武,是而周圍人倒也不敢議論,隻敢睜着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瞧。
隻是在瞥見扶灼那過分漂亮的容顔後,望向赫連浩壤的目光又從好奇轉化成了鄙夷。
“假地址又如何,你不是照舊找到我了麼?”扶灼忽略了周遭那些情緒不同的視線,掀起眼皮,對着身前這大塊頭輕笑了一聲,“再者,分明是你主動用假名來诓騙我,我不過回禮而已。”
“你怎麼知......”赫連浩壤睜大了眼睛,但礙于周圍人多眼雜,加上自知理虧,原本低沉的聲線就被壓得更低了些。
他伸出粗粝的手,一把攥住了扶灼細瘦的皓腕,“你不會是認識我吧?”
扶灼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直接拿起眼前茶杯,對着攥在自己腕子上的那隻手潑了下去。
在赫連浩壤驟然變換的神色中,他甩去了殘留在腕骨上的茶漬,輕描淡寫道:“有話說話,動什麼手?”
被這麼一潑,赫連浩壤神情竟還放松了下來,人也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笑道:“行行行......你肯定不認識我。”
但很快,他那對粗眉又緊緊皺起,還不忘對着扶灼的方向湊近,兩隻手輪流指着自己的臉,疑惑道:
“那......你也沒聽說過我?”
扶灼抽出一根木筷,手指一轉,用筷子的另一端将眼前這張越來越近的臉抵了回去。
“在你坦誠相待前,”樓外的夕陽灑落在扶灼的臉側,将他過分精緻的眉眼染上一層淡而奪目的光暈,“暫時沒有向我發問的權利。”
晚雲收,夕陽挂。
一張圓木桌上擺着好幾樣各不相同的菜式,鐵牛擡頭望了眼天色,正思索着要不要将飯菜重新放入爐中溫着,就聽得安靜的院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鐵牛面上一喜,連忙迎了上去:“先生,您去哪了,我......”
隻是他話還未說完,舒緩下來的眉頭又在看見扶灼身後的高大人影時緊緊皺了起來。
扶灼步子一頓。
飯菜的味道從院落中飄出,雖不難聞,卻讓沒多少胃口的他一陣反胃。
“去鎮子上轉了轉,”扶灼不動聲色地放輕了呼吸,“飯菜都做好了?”
鐵牛垂下頭,低低應了一聲:“還差一道湯在鍋裡煨着,其餘都好了。先生要即刻用膳麼?”
“先溫着吧,再給他多備一副碗筷。”扶灼偏頭看了眼赫連浩壤,而後鞋尖一轉,徑直朝着屋子裡走去。
低着頭的鐵牛目光一沉,瞥向了扶灼身後的赫連浩壤。
後者則像是沒感覺到鐵牛的敵意似的,身上那股子在扶灼身前才顯現的青澀氣息此刻盡數散去,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朝着天上一望,就這樣從鐵牛身前擦身而過,跟着扶灼進了屋。
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被赫連浩壤親手合上。
赫連浩壤亦步亦趨地跟在扶灼身後,垂在身旁的兩隻大手一會兒搓着衣擺,一會背至身後,像是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這......這不打擾吧。”
“你若怕打擾,”扶灼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幾日前怎會半夜去拜訪?”
“我那不是急着向你讨教,才沒注意時辰麼?再說西域和中原的風土人情差距如此之大,我一時半會兒,也記不住。”赫連浩壤搓了把燒得發紅的臉,把話題僵硬地轉了過去,“你這地方能說話麼?方才我跟你進來,門口那黑狗像是恨不得沖上來把我給趕出去,咱們在這說話,他不會......扒着門窗偷聽吧?”
扶灼淡淡瞥了他一眼,沒理會。
赫連浩壤察覺到他耐心不足,連忙掩飾性地低咳一聲,斟酌着開口道:“我方才說的都是真的。雖說近日中原與西域關系焦灼,但我在你們這兒可沒行什麼龌龊之事,也絕無刺探敵情的打算。”
扶灼垂眸喝下一口茶,被冰涼茶水浸潤過的嗓音更顯清冷,卻格外好聽:“可你是西域王子。”
像是擔心自己不被信任似的,赫連浩壤顯得格外着急:“即便如此,我也是被驅......”
“我的意思是,”扶灼那雙漂亮的眸子如常平靜,“前線西域的降書已送了三封,帶領中原兵士的将軍更是勇猛,未必就不會為了功名利祿作出屠城屠民的事。你身為西域王子,難道真能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子民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