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扶灼坐上了前往西域的馬車。
平心而論,赫連浩壤這輛馬車雖準備得匆忙,但内裡的布置也是花了一番心思:車廂内各類布置的精巧暫且不論,單就自己腰後的靠枕而言,便是難得的柔軟。
——除開身側赫連浩壤那張自上車始就臭着的、明顯不想同任何人交流的臉之外,簡直挑不出任何叫人不滿的地方。
扶灼淡淡瞥了他一眼,将視線轉至他處。
窗外的風聲和鐵牛駕馬甩鞭的破空聲,他輕輕垂下眼睫,阖眼假寐。
但尚未休息多久,颠簸的馬車便讓他的眉心輕輕蹙了起來。
鐵牛幹慣了粗活,就連駕馬也是帶着一股橫沖直撞的狠勁,在時快時慢的速度中,扶灼的胸腹中逐漸升起明顯的反胃感,讓他頃刻間白了臉色。
而在他因不适睜開雙眸的同時,身側始終不發一言的赫連浩壤也似有所感般,皺着一對粗眉幫他輕撫着後背,又從馬車内的暗格子中摸出一瓶藥丸,冷着臉喂他吃了下去。
終于,胸腹中翻湧的反胃感在呼吸之間緩慢平複下來。
扶灼擡手順了順郁結的胸口,臉色如同冬雪一般白,他像是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擡眸看了眼赫連浩壤後,又将昏沉的頭往側一片,在輕不可聞的呼吸聲中閉上了雙眼。
隻是他的眼睛雖閉着,卻仍然能感受到一道自自己身側傳來的、強烈到難以被忽視的目光。
早在扶灼穿書前,便因出色的容貌備受關注,長大成人二十載,他早已能從容面對各種帶着善意或是惡意的鏡頭與視線。
但眼下,也許是虛弱的身體需要盡快休息,也許是赫連浩壤的所流露出來的情緒實在過分濃烈,他沒有再選擇視而不見。
“有話就說。”
他剛開口,便立刻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緩慢挪開了。
很快,赫連浩壤悶悶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給你的雪蓮,你沒用?”
窗外的微風将扶灼長而卷的眼睫帶得輕輕顫動,卻吹不開他那雙微阖的眼,“我不懂醫術,自然不敢随意亂用。”
赫連浩壤眉心緊皺,扭過去的頭再度生硬地轉了回來:“你家中養了不少人,即便他們不懂,那整日跑來獻殷勤的秃子郎中也不懂?”
扶灼掀起眼簾,“鐵牛若得知雪蓮一事,我未必能坐到這輛馬車上。如此一來,你的報複計劃豈非要落空?”
“誰說我......”赫連浩壤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他神色幾番變化,終于還是在視線觸及到扶灼蒼白臉色的那一瞬成了啞炮,沒再繼續争執下去,“那雪蓮你可帶上了?”
沒等他說話,赫連浩壤又自顧自地将講了下去,隻是聲音越來越低,逐漸隐沒在了耳邊車轱辘聲中:“算了......反正西域有的是,到時我再想辦法。”
服下那顆藥丸後,扶灼身上的不适逐漸被從骨子裡漫上來的困倦所取代,他小幅度地偏了偏頭,給自己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單方面結束了這場有來無回的對話。
幾日過後,馬車到達了西域。
接連颠簸了這麼些日子,扶灼的臉色早已蒼白得幾近透明,在耳畔的嗡鳴聲中,他已不大聽得清赫連浩壤的話語,隻能在一陣又一陣由近及遠的号角聲中緊蹙眉心。
終于,前行的馬車伴着消失的号角聲緩慢停下,而扶灼身側的帷幔也被風吹開了一角。
天邊烈陽和眼前黑霧彼此交織,他隻能在并不明晰的視線中瞥見一座安靜的院落。
......不是戰場。
扶灼微微擰眉,心中的疑惑讓他想擡眸看個仔細,不料腰身剛一挺直,眼前便又是一片黑霧,連帶着喉頭都隐有腥甜。
纖細的手指輕輕攥住窗側帷簾,他輕聲問系統:“東西都準備好了?”
【是。】明顯下降的身體狀況讓時刻關注着他的系統不停地閃着眼燈,聲音中的擔憂也比前幾日更深了一層,【可是宿主,您的狀态不好,我還是......】
扶灼微微擰眉。
即便這一路有系統在為他調節狀态,但他此刻也還是很不舒服,根本無法在如掌中流沙般消逝的精力中再分神去應付些什麼。
于是扶灼索性屈起指骨,在暈眩中按下了系統的屏蔽鍵。
與此同時,赫連浩壤沉沉的聲音也從另一側傳了過來:“到了,先去休息。”
将斜斜插在發絲間的烏木簪稍稍撥正後,扶灼勉強在一陣又一陣的不适中拾起說話的力氣:“兩軍交戰在即,你不帶我去前線?”
“你就這麼想見那黑鬼?”赫連浩壤皺了皺眉,俯身的動作有一瞬停滞,“你現在的模樣,邊塞上随便一陣風就能把你吹跑,還是好好修養幾日,别浪費了西域雪蓮。”
扶灼沒理會他這番夾槍帶棒的話,蒼白着一張小臉将身前的薄絨毯推到了腿側。
赫連浩壤皺眉看着他再度白上一層的臉色,有力的雙臂一伸,直接穩穩地将人給抱了起來,一步也不停地朝着屋内走去,“軍醫會一日三次過來替你診脈,你遵從醫囑按時服藥,便不會有......”
但赫連浩壤話還沒說完,雙眼便猛地睜大。
——扶灼突然蹙眉悶哼了一聲,在他的懷中嘔出了一口令人心驚的鮮血。
扶灼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等他再度睜開眼時,原本昏暗的天光已經大亮,守在他床畔的赫連浩壤身披铠甲,臉上還帶着一層尚未來得及擦去的灰。
扶灼半支起身子,腦後長發當即如瀑垂落在側,他緩慢擡眸,在站在一側的幾個郎中手中看見了那根華師留給他的烏木發簪。
他眼睫一翹,同臉色深黑如墨的赫連浩壤對上了視線,後者臉上的怒容實在過于明顯,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像是在極力忍耐些什麼。
扶灼帶着眉眼間的淡淡病氣看了眼幾個面露難色的郎中,而後才将目光重新轉回了赫連浩壤身上。
在對方開口前,他淡色的唇瓣輕輕一張:“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