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瘋了嗎?”裴璟霄騰一下站起身,無辜的黑眸不可置信地望着花半夏。緩了兩息,方面色一沉道,“此事本王斷不會應允,也勸你死了這條心。”
“那麼殿下是執意不允了?”
“不允。”裴璟霄挪開眼,竭力克制着不去看她。
下一瞬,花半夏反身向門外走去。
“站住。”裴璟霄在她身後沉聲喝道,後面不覺又放輕了語氣,“你去哪?”
“去求見聖人。”花半夏在門口頓足,“萬生坊前往助戰乃有百利無一害之事,我想聖人當不會拒絕。”言罷舉步繼續往前。
裴璟霄被她氣得胃疼,皓齒将下唇咬得隐隐發白。
她卻頭也不回一下,眼看要走到門口,明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我答應你便是。”裴璟霄終究還是沒撐住。
花半夏停下腳步,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轉身沖裴璟霄矮身施禮:“謝殿下成全。”
裴璟霄神色複雜地盯了她片刻,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罷了,左右留她在京中自己也不會放心。
*
裴璟霄所率的北伐軍主力為京畿玄甲精銳,其餘由中原、西南及各地方州郡守軍臨時組建。
十萬大軍一路翻山越嶺,浩浩蕩蕩逶迤向北進發。
而萬生坊則堪稱這支隊伍中最特殊的存在。
一行人馬除了配備普通兵刃,還攜有虎、豹、鷹、鹞,乃至蛇蠍毒蟲等特别武器。
出發前花半夏從坊間抽調出數十名馴術出類拔萃的馴師,江曉生也在其中。
其中還包含兩名技藝出衆的女馴師。
時序已進入七月,天氣窒悶炎熱。
裴璟霄知花半夏愛潔,途中特地安排給三名女馴師每日數桶清水,由他的親兵一并送至花半夏帳下。
兩名女馴師蔣瑜和馬秀妍倒是樂享其成,常在花半夏跟前念叨大帥仁善,花半夏卻越想越覺不對。
行軍途中淨水何其珍貴,飲用尚需節省,似這般供她們沐浴,時間一長恐會惹人非議。
某日傍晚,裴璟霄的親兵甚至還給她送來一束欺霜賽雪、香氣四溢的山茉莉,說是殿下在山間偶遇,特地囑咐給花總管送來。
花半夏終于看不下去了,冷着臉直奔裴璟霄帳外求見。
她很快被侍衛請進帳中。
大帳一端,男子一襲玄衣坐在寬大的桌案前,原本松散半紮的墨發拿銀冠束着,高挽于頭頂,為那刀削斧鑿般精緻的五官平添了幾許幹練威嚴。
長而密的睫羽在眼下掃出淡淡的陰影,燭火搖曳中,顯得陰郁難測,卻在擡頭看見她的霎那黑眸盈滿柔和。
“給花總管看座。”他吩咐侍衛。
“不必了。”因傍晚那束花,花半夏口氣有些不善。
侍衛卻已将裴璟霄對面的交椅拉出來,畢恭畢敬地請花半夏落座。
她不好意思給人添麻煩,隻好提步走過去。
侍衛随即退到帳角,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仿佛自己不過是帳中的一件擺設。
桌案前,裴璟霄邊親手給花半夏斟茶邊閑話家常般不緊不慢道:“這茶清熱下火,可惜苦味重些,好在我帶了梨子冰糖。”
說着,他從桌案下取出一方小巧的紫檀木盒,上面雕刻的山雀梨花圖案精緻細膩,栩栩如生。
裴璟霄拇指在盒子上緣輕輕一推,盒蓋滑向一側,露出裡面一顆顆晶瑩璀璨糖塊,隐隐散出清甜的梨子香。
這氣味不禁令花半夏憶及往事,情不自禁眼波微動。
須臾回過神,見裴璟霄從木盒夾層取出一個寸許長的銀夾子,還準備給她加糖。
“殿下不必麻煩,屬下不過有兩句話,說完便走。” 她忙道。
裴璟霄捏着夾子的長指微頓,勾唇一哂:也是,這麼晚了,她總不會是因為想他才來。
“殿下,行軍打仗并非兒戲——”
“咔哒”一聲,裴璟霄長指一彈,随着蓋子合上的聲音花半夏話音驟然中斷。
裴璟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花總管在教本帥做事?”
花半夏自知失言,忙道:“屬下指的是——您每日送來的食物和水。”
他不以為意地呷了口茶,垂眸盯着浮沫形成的紋理:“有何不妥?”
“那些皆是軍中緊缺之物,殿下此舉輕則引得人心不平,重則會動搖軍心。”
“哦?本帥倒要看看誰敢說個不字。”
“你——”
“花總管,服從命令。”
花半夏自覺已經盡量好言好語地同他說話,結果此人非但油鹽不進,竟似還與她動了氣,真是越想越叫人窩火。
無奈人在屋檐下,大帥有令,她也隻能遵從。
深吸了一口氣,一句“屬下遵命”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起身時還是沒忍住氣得跺腳。
幾步跨到門口,她甩開帳簾沖了出去。
裴璟霄無聲地望着她的一舉一動,良久,薄削的唇角微勾,仿佛一隻邪魅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