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雪的确有些疲憊。
失憶是假,但有意脫離仙盟是真。
他得道至今近三百年,自認盡職盡責,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可如今的仙盟,派系對立,暗鬥不休,早與最初建立時的意圖相去甚遠。
他不願再應付那種種事務,所以才會借這機會脫離仙盟。
說自己此後不願再管修真界之事,倒不完全是撒謊。
不過,要他立即放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至少在那之前,他得先解決了噬魂丹這樁爛攤子。
蕭無雪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來極樂城之前他便想過,此行或許會與封燭再次遇上。事實上,來到極樂城,本身就是一種對魔族的試探。
若這件事真與他們脫不了幹系,知曉蕭無雪來到此地,魔族一定會有動作。
不過……他從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蕭無雪望着被封燭合上的門扉,低聲喃喃:“時隔百年,你究竟又想做什麼……”
室内一片靜谧。
蕭無雪收回目光。
他沒睡那鋪了紅綢挂了紗帳,布置得活像洞房花燭夜的軟帳床,起身走到窗邊的坐榻旁,盤膝靜坐入定。
……
蕭無雪與封燭是在百餘年前相識的。
那時候,正魔大戰尚未開始,魔族居于北域魔窟之中,兩族間雖屢有摩擦,但并無大範圍沖突。
蕭無雪是在一次除妖後,遇到了那位自稱來人間玩樂的魔族少主。
當然,那時他們彼此都還不知曉對方的真實身份。
那是一個瓢潑雨夜,蕭無雪在除妖時受了傷,無法禦劍,被迫在山中尋了間破廟避雨。
又因為傷重,昏昏沉沉陷入了半昏迷。
再醒來時,便見到了封燭。
百年前的封燭模樣與現在并無太大變化,但行為舉止比現在更加不羁。他支着下巴蹲在地上,眼也不轉地望着蕭無雪,也不知看了多久。
蕭無雪下意識要去摸劍,對方卻隻是微笑着悠悠開口:“美人,你難道不知道,在這種荒郊野嶺睡着是件很危險的事嗎?”
他故作擔憂:“要是遇見了采花賊可怎麼辦?”
蕭無雪:“……”
蕭無雪自幼在昆侖清修,從未見過說話如此輕浮之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果斷不理,起身想走。
剛撐起身,腦中卻一陣暈眩。
“别亂動,你在起燒。”封燭道,“傷你那東西多半帶毒。”
破廟外雨聲淅瀝,風雨驅散了夏夜的潮悶,卻帶不走蕭無雪身上反常的熱度。
修長的脖頸被鮮血染紅,兩個小小的血洞已經泛起黑紫。
男人的視線在他傷處打量一會兒,又慢慢上移,望向蕭無雪因高熱而微微發紅的眼尾。
他輕佻地笑起來:“你求求我,我就幫你把毒血吸出來,如何?”
說完這話,蕭無雪就對他拔了劍。
彼時的蕭無雪尚未突破渡劫,沒有修成仙身,但已是中原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帶着妖毒,修為大損,仍險勝了封燭半招。
淩雲劍橫在年輕魔族脖頸間,封燭似乎有些詫異:“不殺我?”
蕭無雪道:“你未出全力。”
“那是不敢的。”封燭對自己的身份毫不避諱,坦誠道,“我們魔族在江湖行走,當然得低調些,要真出了全力,不得把附近的修真者都引來?”
蕭無雪蹙了眉:“這麼說,你不想與正道仙門起沖突。”
封燭:“自然。”
蕭無雪:“我也是仙門中人,你又為何要來招惹我?”
“美人,你這可冤枉我了。”封燭睜大眼睛,神情頗為無辜,“外頭下這麼大的雨,我不過途經此地,進來避雨,誰知你會在此昏迷不醒?我擔心你的安危,剛上前看兩眼,就被你提劍打了一頓。我這委屈又該朝誰說去?”
蕭無雪當初還沒見識過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稍愣了下,将信将疑收了劍。
“抱歉。”他低聲道。
“沒關系。”封燭寬宏大量地笑了笑,“我撿回家的小野貓剛開始也撓人,不礙事,養養就熟了。”
蕭無雪:“……”
封燭又問:“真不用我幫你把毒血吸出來?”
蕭無雪已經不太想與他說話了,但又覺得自己這樣有違君子禮數,不冷不熱道:“那妖物已死,殘留的妖毒不足為懼,調息幾個時辰即可。”
封燭點頭:“那你調息吧,我給你護法。”
蕭無雪:“……”
“信不過我?”封燭直接點明了他的想法,“實不相瞞,在下平生最為古道熱腸,樂于助人,尤其見不得美人受傷。放心吧,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我要真想做什麼,何須等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