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封燭當真走到一旁抱臂而立,規規矩矩做起了護法。
蕭無雪不敢輕信于他,但也實在無力冒雨離開,隻能一邊懷疑警惕,一邊打坐調息。可直到餘毒全清,傷勢痊愈,朝霞破雲而出,封燭都沒有再動一下。
蕭無雪為自己的多疑感到慚愧:“多謝閣下。”
“不謝,能為美人效勞,在下樂意之至。”封燭慢條斯理活動着脖頸,又長歎一聲,“不過守了一整夜,确實有些疲憊……你請我喝酒吧!”
蕭無雪:“……”
“我不會飲……”
他話還沒說完,被封燭順勢摟過肩膀,攜着往外走去:“聽說這山腳城鎮的桂花釀遠近聞名,我就是特地為它來的。可惜,我沒有凡間的銀兩,店家說什麼都不肯賒我一點,把我給趕出來了。”
“……”蕭無雪妥協道,“我請你就是。”
封燭:“兄台果真是大好人,人美心也善!”
“對了,我姓封,你喚我十七就好。兄台怎麼稱呼?”
“……雲霁。”
蕭無雪從入定中睜開眼。
今日是個好天氣,極樂城雪後初晴,一束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蕭無雪身前,竟讓這布置得窮奢極侈的客房也顯出一派靜谧。
蕭無雪注視着陽光中浮動的塵埃,難得有些怔然。
自修成仙身以來,蕭無雪其實很少入睡,更幾乎不曾做過夢。此番多半是故人相見,竟難得夢見了當年與封燭初見時的情景。
遇見封燭之時,他其實已在昆侖修行了近兩百年,并非那不谙世事的少年。但或許是因那些年他非除妖從不下山,師尊也不允許他與旁人打交道,竟輕易相信了封燭的花言巧語,被他哄騙去了民間。
并最終與他同行了近半年時間。
半年,在他漫長的人生中短得不值一提,但的确是他生命中極為特殊的一段時光。
那半年,他第一次飲酒,第一次品嘗民間珍馐,第一次策馬奔騰,覽盡世間的廣闊山水。
無憂無慮,肆意妄為。
可惜,一切都不過是黃粱一夢。
半年後,封燭被召回魔窟,一去就去了數年。在那之後,魔族掀起戰事,蕭無雪作為修真界領導者之一,在戰場上重新遇見了封燭。
正魔不兩立,過往的情誼左右不了戰局,最終讓他們走向了那場生死決鬥。
沒有愛恨糾纏,沒有舊情難忘,不過是本就不該有交集的兩個人,偶然相遇,留下了些不值一提的過往。
往事如煙,聚散無痕。
終不似,少年遊。
蕭無雪長舒一口氣,正欲再次運功入定,餘光忽然瞥見遠處的桌上多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盤形狀綿軟渾圓,撒了糖霜的白色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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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極樂城根本找不到什麼正經住處,大多客棧都與酒樓妓館沒兩樣。白日還能讨個清淨,等到夜幕降臨,檐下的琉璃仙燈接連亮起,客棧内便随處可見尋歡作樂之徒。
供人飲酒聽曲的雅間内,一面水光鏡浮于半空,鏡中映出一高一矮,面容極其相似的兩道身影。
“……本座辛苦将你們送去中原,這麼久了,竟然什麼也沒查到?”封燭斜倚在軟榻上,低聲道,“廢物。”
“尊上恕罪。”少年清亮的嗓音從鏡中傳出來,“自從淩雲仙尊受傷,汴京的守衛愈發森嚴,我們……我們擔心暴露身份,所以……”
“這也不能怪我們呀,尊上。”他的身旁,身形嬌小的少女接了話,“蕭無雪早離開汴京了,也不知那群正道狗究竟在防什麼,前日我和阿辰夜裡出去調查,還險些被人發現——”
“阿星。”少年低聲制止,“是我們修煉不精,别再提了。”
封燭沒有理會。
他慢慢給自己斟了杯酒,才道:“罷了,原本也沒指望你們能成什麼大事。本座要去中原一趟,你們就留在汴京等消息,仙盟若有任何異動,及時聯絡本座。”
二人:“是。”
二人領了命,卻沒有立即離開。鏡中少女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問:“尊上,蕭無雪真的失憶了嗎?”
提起這個名字,封燭動作一頓,眼底露出一點笑意:“誰知道呢。”
“可他要是沒失憶,為何要從汴京跑出去?”少女疑惑不解,“他與尊上這般深仇大恨,難道就不怕尊上找他報仇?”
封燭不置可否,仰頭飲了口酒。
“聽聞淩雲仙尊手段了得,說不準是故意試探。”少年小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少女恍然:“原來如此!”
“要我說,反正仙盟最近自顧不暇,尊上又魔功大成,直接将人擄進魔域好了,何必顧慮這麼多。”少女說話口無遮攔,“到時将人往血池一關,再灌上魔藥,任他修為再高,不也隻能乖乖聽尊上的?”
“阿星……”
“我又沒說錯!”少女道,“我最讨厭正道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尤其是蕭無雪,害得尊上險些丢了性命,殺他都是便宜他了!就該把他關進魔域,好生調教一番,讓他再也離不得——”
封燭眸光一擡。
鏡中少女連忙閉了嘴。
屋内霎時陷入沉寂,封燭的視線落在鏡中二人身上,神情淡淡,卻帶着一絲叫人不寒而栗的威懾。
“本座要怎麼做,何時輪得到你們插嘴?”半晌,他悠悠道,“朗辰,管好你妹妹,再有下次,本座割了她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