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山時,山中霧氣剛起,尚不影響視物。但随着三人漸漸深入,那霧氣變得愈發濃郁,很快便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可就在這般視物困難的境地下,那名為離棠的魔族少年卻好似成竹在胸,帶着蕭無雪和封燭快步穿行在林間。
就仿佛……冥冥中受到了某種指引。
蕭無雪不自覺壓低了眉梢。
進入濃霧之後,他的感應力受到影響更大,就連三人如今這麼近的距離,彼此氣息都若隐若現,難以分辨。
他尚且如此,封燭和離棠應當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離棠怎麼能确定褚元豐在哪裡?
蕭無雪心中猶疑,下意識回頭想朝封燭看一眼。
眸光卻驟然一縮。
他的身後……竟然空無一人。
封燭原本是跟在他身後的。
那人走路很不老實,總愛湊上來與蕭無雪擠到一塊,肩膀挨着肩膀,仿佛患上了什麼不與人肢體接觸就渾身難受的惡疾。被蕭無雪推開幾回才安分了些,但還是會時不時伸出手來,替蕭無雪掃去擋路的雜草與枝杈。
活脫脫将蕭無雪當成個弱不禁風,連走路都要小心照顧的矜貴少爺。
蕭無雪被他膩得心煩,好一陣沒搭理他。
可就算這樣,他也能感覺到封燭的氣息就跟在他身後。
不遠不近,默默跟随。
至少在他回頭前都是如此。
蕭無雪在原地怔愣一下,才後知後覺發現,走在他前方的離棠也不見了蹤影。
迷霧籠罩的樹林中,不知何時隻剩下他一人。
這其實不算什麼。
将同伴分散,是陣法秘境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蕭無雪修行數百年,各式各樣的陣法秘境不知闖過多少次,事實上,這世上應當不會有什麼迷陣是他和封燭絕對應付不了的。
隻是時間問題。
并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蕭無雪無聲地舒了口氣,心道他莫非真是被封燭給洗腦了,把對方當做了自己的道侶,看見人沒跟在身後,竟然真有一瞬間擔憂。
那可是北域魔尊,如今的修為多半還在他之上,哪裡會在這裡出事。
而且,就算出事又怎麼樣?
北域魔族當初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如今封燭偷偷來到人間,還不知究竟意欲何為。若真能讓他在這裡吃虧,放棄行事安分回到魔窟,反倒是件好事。
有什麼可擔心的。
蕭無雪在心頭這般告訴自己,不再胡思亂想,繼續朝前走去。
越往山中走,樹林便越發蔥郁茂密,樹蔭與霧氣隐天蔽日,叫人難分晝夜。
不知過去多久,蕭無雪身後陡然傳來一絲異動。
他靈巧側身一避,一道黑影緊貼着他身側掠過,揚起陰邪的冷風。與此同時,數道黑影自四面八方湧現,瞬間将他包圍其中。
那黑影沒有形體,非人非妖,仿佛隻是一團凝聚的黑霧。
黑霧聚集在蕭無雪身旁,沒再繼續襲擊他,反倒開始變幻起形狀。
時而化作妖獸,時而化作人形,黑霧反複飄散又凝聚,竟好似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混亂之中。
蕭無雪凝神看着,漸漸明白這是什麼了。
足夠強大的迷陣能夠讀取人心,恐懼、憎惡、貪欲、愛恨,一切與人類情感有關之物皆能成為它的武器。讀取人心,利用人心,這是最難對付的一種迷陣。
但那是對于其他人而言。
蕭無雪斂下眼,修長的睫羽垂下,藏起一絲略帶諷刺的笑意。接着,他左手輕輕一擡,一串黑檀佛珠在腕間緩緩顯形。
清淨道脫胎于佛門,修的便是無我無心,無欲無求。
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抛下那些無用的情感。
既已抛下,迷陣自然無從探查,難怪會失去目标。
蕭無雪念誦咒訣,指尖掐出一道法印,輕聲道:“破。”
泛着淺金色光芒的氣勁以他為圓心蕩開,尚未凝聚的黑霧瞬間被那光芒擊潰,四散無形。
蕭無雪睜開眼,正欲繼續往前走,腳步卻是一頓。
他眸光沉下,眼睜睜看着那剛被打散的黑霧重新凝聚起來,似乎終于在漫長的窺視中找到了答案,緩緩幻化出了實體。
高大英俊的男人臉上帶着熟悉的微笑,遙遙朝他望來。
是封燭。
.
劍影寒光在茂密的林間蕩開。
蕭無雪手持長劍,振袖一揮,劍氣攪動着寒風飛旋而上,将眼前的人生生擊退數丈。高大的身影倒飛出去,粗壯的古樹被那力道攔腰撞斷,轟然倒塌,揚起塵土無數。
蕭無雪足尖輕點,借力飛身上前,手中長劍凝聚萬千寒光,直直刺入那煙塵深處。
隻聽“铮”的一聲。
一雙漆黑利爪從煙塵中伸出,緊緊攥住了細長的劍鋒。
“封燭”的模樣已與他平日截然不同。
細密的魔鱗爬上他的脖頸、側臉,雙瞳幻化為極其深邃的豎瞳,眼底紅光乍現,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殘虐微笑。
“……阿霁,你要殺了我嗎?”他輕聲問,“就如百年前那樣,想置我于死地嗎?”
蕭無雪面沉如水,就連冰冷的眸光也沒有絲毫變化。淩雲劍依劍主心意而動,劍身寒光大漲,淩厲劍氣瞬間攪碎了對方的衣袖。
後者被迫松手,下一刻,劍光直逼身前。
由迷陣幻化而來的封燭,并無本人真正的魔息,不會牽動蕭無雪的舊傷。但在幻象的加持下,對方的修為身手并不比本尊低多少。
二人轉眼又過了數十招。
噗嗤——!
“封燭”神情一滞,他不可置信般低下頭,看見了刺穿自己心口的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