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雪注視着那熟悉的身影由遠及近,眉宇微蹙而神情複雜,仿佛是頭一次認識他。
封燭當即察覺他情緒不對,忙問:“怎麼了?”
蕭無雪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又立刻止住。
不可能。
定是他多想了。
與封燭同行那半年,雖然因為時間過去太久,種種細節他已記不太清,但……
他和封燭不過萍水相逢,就算有過那麼點交情,說到底也不過是普通的君子之交,絕對沒有過……任何逾矩的行為。
多半隻是巧合罷了。
不對,應當不僅隻是巧合。
魔族秘法萬千,封燭又貴為魔尊,他定然有許多花招可以追蹤旁人的蹤迹。可他将态度故意表現得如此暧昧不明,說不準就是故意想誤導他,引他誤會,惹他出醜。
一定是這樣。
蕭無雪說服了自己,心頭一股無名火起,冷冷瞪了封燭一眼。
封燭:“……?”
“找人要緊。”蕭無雪收回目光,冷聲道,“帶路。”
他這話是對離棠說的。
少年眨了眨眼,先看了看蕭無雪,又看了看封燭,可那兩人一個偏頭望向遠方,一個眼也不轉地盯着對方,根本沒有要分一個眼神給他的意思。
離棠默默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還是趕緊把姓褚的找回來吧,那大傻子至少騙起來好玩。
三人繼續向林間深入,這回,無論封燭如何湊上前來與蕭無雪親熱,他都不曾回應半分。
“我到底是哪裡招惹你了?”封燭納悶道,“難不成是方才在迷陣裡遇上了什麼棘手的麻煩,而我沒能及時趕到?那也不能怪我啊,我自己也才剛脫身呢……還差點折在那迷陣裡。”
蕭無雪腳步一頓,終于忍不住開口:“堂堂北域魔尊,連個小小迷陣都對付不了?”
封燭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又馬上收斂下來,做出一副怅然的模樣:“話是這麼說,可那迷霧畢竟能投射出人的弱點……誰心底裡沒有點難以戰勝的懼怕之物呢?”
蕭無雪:“懼怕之物?”
“是啊。”封燭道,“說到這個,還沒來得及問,阿霁,你在那迷陣中看到了什麼?總不能因為你這人太木頭腦袋,所以什麼幻象都沒有吧?”
蕭無雪不答。
他的确遇到了幻象,可那東西……他看得出那黑霧是映射人心中的情感而形成的,但具體映射的是哪一種情感,他不确定。
真的是懼怕之物嗎?
那……為何他看到的會是封燭?
幻象會變作封燭的模樣,蕭無雪原本是不覺得奇怪的。
蕭無雪自幼修行天賦極高,得道至今,他其實沒有遇到過什麼絕對無法應對的情況。
除了封燭。
封燭身具天魔之骨,百年前修為便已登峰造極,與蕭無雪可以說是勢均力敵。若要挑個令蕭無雪難以對付的敵人,那一定就是封燭。
可那種情感,怎麼會是懼怕?
蕭無雪下意識撫過腕間的佛珠,冰涼的佛珠靜靜伏在衣衫之下,淺金色的光芒在佛珠表面一閃而過。
這串佛珠是師尊留給他的,是專為清淨道而生的至寶,能助他清心靜氣。
無我無心,無欲無求,心境澄淨,不受外擾。
這法寶便是為了這些而存在。
方才面對那幻象時,他的心緒的确有過片刻動搖,但在這寶物的幫助之下,已經全然平複下來。
甚至……他都不太能回想得起來,那令自己動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但,應當不會是懼怕吧?
他怎麼可能對封燭産生恐懼之心?
……厭惡或者忌憚還差不多。
蕭無雪難得有些困惑,擡眼卻見封燭仍在好奇地注視着他,便道:“那不妨你先說說,你又在幻象中看到了什麼?”
“我?”封燭悠悠歎氣,“我看到的東西,可太多了。”
蕭無雪狐疑地蹙眉,不太相信這是真話。
封燭順勢摟過他的肩膀:“這樣吧,你先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麼,我就把我遇到的也告訴你,如此可算公平?”
蕭無雪自然不可能與他說實話,但又莫名不想騙他,遂岔開了話題:“我原本以為,你不會有懼怕之物。”
“怎麼可能沒有?”封燭笑了笑,“這世上的生靈,無論是人是魔,隻要神識通明,就不會沒有弱點。畏懼、憎惡、求而不得……我怕的東西可多了。”
蕭無雪道:“但你還是破除了迷障,戰勝了‘弱點’。”
封燭:“那是因為我知道這隻是幻象。”
說到這裡,封燭忽然停住腳步,偏過頭來。
他垂眸望向蕭無雪,擡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
那恰好是方才蕭無雪破除幻象時,被對方鮮血濺染的位置。
他注視着蕭無雪,聲音放得極輕:“可有些東西,我從來就戰勝不了。”
蕭無雪睫羽輕顫。
他又何嘗不是。
那迷陣并不能真正迷惑人心,蕭無雪很清楚,方才出現在他面前的人隻是一個幻象。
正因如此,才能戰勝。
如果不是幻象,而是真實存在的人呢?
如果他與封燭再次站上對立面,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