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群山連綿,山腳下的村落靜谧而安甯,炊煙袅袅升起,飄散在蔚藍如洗的晴空。
此間種種皆令他格外熟悉,蕭無雪遠眺着村落的方向,心底浮現出的卻并非甯靜,而是一股難以名狀的不安。
快逃。
離開這裡。
永遠——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在哪兒,抓住他!”身後忽然傳來陌生的喊聲。
蕭無雪回過頭去,隻見十餘名村夫打扮的男人從遠處奔來。
男人們臉上帶着憤怒,心頭那份不安瞬間變得更加明晰,甚至到了恐懼的地步。理智叫嚣着逃離,可渾身卻好似被吓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轉瞬間,男人們來到他身邊,将他團團圍住。
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
“跑啊,你還想跑去哪兒,你以為你跑得出去?!”男人們粗魯地推搡他,暴怒的大吼在他耳邊響起,“白眼狼,養你這麼久,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做嗎?”
“……你是想害死我們嗎?!!”
拖拽和推搡使得蕭無雪衣袖抖落,露出了腕間的黑檀佛珠。
佛珠表面閃過一絲金光,蕭無雪心底的混沌一掃而空,神識重新變得通明。
他擡手一揮,圍在他身旁的男人被一道無形氣勁掀翻出去,紛紛狼狽跌倒在地。
蕭無雪閉了閉眼。
這是幻境。
在鬼面人身上出現的那面青銅鏡,應當是某種能制造出幻境的法寶。他一時不察,被吸入鏡中,因此陷入了這片虛幻空間。
蕭無雪凝神感知片刻。
他是肉身進入幻境,本命劍與其他法器仍然在手,修為卻隻剩下三成。面前這群村民無疑都是普通人,脫離眼前的困境并不困難,但棘手的是,接下來該怎麼做。
幻境無邊無際,對身陷其中之人而言,就是一方真實存在的天地。
就像普通人窮極一生也不可能觸及世界的盡頭,身處幻境中的人,很難憑借自身力量打破幻境所塑造出的世界。
哪怕他神識恢複了清醒,一時間也很難找到出口。
蕭無雪視線往周遭一掃,衆人跌跌撞撞爬起身,怒火尚未爆發,卻被另一道蒼老的聲音壓了下去:“大家夥兒都冷靜點吧!”
“是村長。”“村長來了!”
衆人紛紛讓開了道路。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頭發花白,渾濁的眼底閃爍着精明銳利的光芒:“雲家小子,我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送你上山是大家夥兒一緻同意的,勸你還是乖乖聽話,免得再受苦頭。”
“你父母早逝,若不是鄰裡照顧你,哪裡有你的今天?你現在跑,就是緻大家于不義,整個村子的人都會被你害死的!”
“再說,你那分明是享福去,以後有吃有穿有人照顧,哪裡還需要像如今這樣無依無靠,你說對不對?”
老人循循善誘,蕭無雪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
他知道這是哪裡了。
此地名為福源村,與其名字一樣,原本是個和平安甯的村莊。可數年前,這附近的山中來了一群落草為寇的山匪,建起了山寨。
那群山匪時常來村中打劫搶掠,就連官府也不敢插手。
村民苦不堪言,為了安穩度日,隻能定期往山上送些糧食物品,以求山匪手下留情。
這種日子持續了數年,直到前不久,山匪内部發生了内鬥,山寨也易了主。
聽說,新寨主最喜愛那容貌昳麗的美少年,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讓村民給他送去幾名少年,供他洩欲取樂。
誰都知道此去是有去無回,衆人互相推诿,最終被選出來的,就是那名姓雲的少年。
少年原本也是村中一名普通農戶,他自幼喪父,六歲時母親也意外去世,這些年獨自在村中生活。他自小操持家中,想辦法謀取生計,自認從未依靠過任何人。
但到頭來,仍被旁人說成是受了照顧,活該為了他們犧牲。
孤苦少年無依無靠,是最适合作為獻祭的犧牲品。
簡陋的花轎搖搖晃晃,蕭無雪端坐在花轎中,睫羽垂下,神情平靜。
如他所想那樣,隻要他放棄抵抗,一切便會如故事中那般發展。
他承擔了少年的角色,被人換上鮮紅的喜服,用麻繩捆住手腳,一路吹吹打打送上了山。
沒有人記得,在故事裡,那天本是少年十四歲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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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中滿是喧嚣,男人們的嬉笑和咒罵聲隔着門扉傳來,蕭無雪側身躺在鋪了獸皮的小榻上,耐心等待着。
鮮紅的喜服襯得他膚色雪白,他靜靜合着眼,面容甯靜平和,宛如一朵墜入紅塵的雪蓮。
故事裡,少年不願被人強占,趁那山匪頭子喝醉酒,哄騙對方解開了他的束縛,最終一刀刺破了對方的心髒。
那是他此生殺的第一個人。
若要遵照故事的走向,他如今也應該這麼做才是。
房門傳來輕響,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蕭無雪沒有睜眼,袖中一絲銀光閃過,一把匕首悄然出現在了他掌心。
“原來這就是送給我的新娘啊。”
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蕭無雪猝然睜開眼。
男人站在床前,臉上帶着慣常的笑意,在觸及蕭無雪視線時,又故作疑惑地偏了偏頭:“我聽說送來的應當是個小美人,怎麼竟是個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