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位身着群青碧荷紋妝花段鑲滾襕衫的女子,模樣俏皮、可愛,身旁跟着一個丫鬟,敲響了李府的大門。
府裡的仆從聽見叩門聲,開了門,認出了這位站在府外的女郎将她引進了屋。
她叫雲冉瑩,是雲淩的女兒,同李良青梅竹馬。
她昨日就到上京了,此次來就是找李良。沒見到李良倒是見到他父親——李玳,大理寺卿。
得知李良奉聖上令去往涼州雲苓郡銅安縣的西山,押送一位犯了錯的朝中大臣放逐此地。
他這一去便要幾個月,她有些失落,坐了一會,同李玳說了會話便走了。
顧羨知待在府中連着幾日魂不守舍,謝良和謝母看了心跟着揪了起來。他怏怏不樂,耷拉着頭,除了吃飯就寝用膳,就一個人待在屋裡。
兩天前他晚上才回府,他回來便将自己關在卧房。
那晚顧羨知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醉酒的的紅暈爬上兩頰。是範斯年扶他回來的。臨告白時顧羨知手上握着酒壺,他兩眼朦胧,步履虛浮,步走蛇形。不用湊近,十步距離就聞到身上酒香飄。
竟還不忘同他說再見,捂着嘴,低下頭去,喉間湧上辛辣和酸,他難受的忍不住嘔吐出聲,吃的東西混着酒水直接吐在地。
吐出來他反而沒那麼因吃酒而難受。
範斯年嫌棄的直直蹙眉,捂着鼻子,眼睛避開他吐的嘔吐物,敷衍着開口同他告别,囑咐他好好休息便頭也不回離開了。
宿酒晚歸引得顧裴把他臭罵了一頓,顧母捂着鼻子替他說話,說他平日甚少飲酒,定是今日心情不佳。
牧白給他送飯,他端着托盤正要叩門,他聽見屋内顧羨知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他坐在卧房的木椅上,桌上放了幾張紙,紙上皆是寫着阿蠻二字。手中握着筆,寫着寫着氤氲着水霧越發腥紅了黑眸,趴在桌上,頭偏向裡面,一滴熱淚砸在寫着阿字的紙面上,他下意識用手去擦,可這黑字暈開越擦反而花了、髒了字。
哭得傷心,不是歇斯底裡、痛徹心扉,也足矣令十九歲的少年不得喜歡而悲痛、捂着隐隐抽痛的心口獨自落淚、哭出聲來。
牧白蜷着的手心成拳,聽着哭喊聲,猶豫再三還是叩了叩門,“少爺我将飯菜放在門口了,您餓了記得吃。”
牧白沒聽見他回答,可屋内哭聲戛然而止,他知道少爺聽見了。
将托盤放在地上,轉身離開了。
顧羨知開門探出了頭,用手捂着整張臉,指縫間露出一雙因哭過而泛紅的眼睛。
四處張望着他害怕牧白突然回頭,或者是其他人甚至父親、母親來,無意間瞧見,那他定是窘迫,甚至有一絲惶恐間不顧他們的呼喊下意識逃竄進卧房。
見四下無人,他才端着托盤回了屋。關上門将托盤放在桌上,端着的手一頓,托盤有個碗壓着一角紙。他抽出紙,紙上寫着:少爺,這是老爺給你備的飯菜,還有夫人吩咐下人準備的醒酒湯。我在廚房碰見到了老爺和夫人,便吩咐我送來。
顧羨知執箸夾了塊肉塞進嘴裡,可喉間湧上一股酸水,他想吐。他将嘴裡的食物吞入腹中,他意識到自己喝了太多酒,腦袋還又暈又痛。
無肉不暢快,癟了癟嘴,端起一旁的粥喝,白粥寡淡他便配着小青菜吃才堪堪入腹。将醒酒湯喝下。
傷心宿醉,卧在床上不知覺入眠。
第二日顧羨知沒在哭過,隻是,他不開心。
顧裴和顧母看在眼裡,一再追問,究其原因他閉口不談,試圖扯開話題,略帶遮掩意味。
而牧白十歲入府比顧羨知大兩歲,同顧羨知相知十一載知他心裡難受,更知為何。昨晚他聽見顧羨知哭着嘴裡喃喃的名字——阿蠻。知他為一女子傷心,不得所愛之人的喜歡,乃是單相思。八成是表白被拒。
牧白沒說,他知曉少爺不說定是不願被知曉,畢竟表白被拒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他選擇緘默的當個“啞巴”。
可還是被顧裴和顧母知曉了,顧裴想起是範斯年送他回府的便去到他府中,問他他不說,一再逼問下他才松了口。竟是為了一位名叫阿蠻的女子而傷心,回府後顧裴又把他罵了一頓,罵他竟為一介女子而宿酒傷神,罵他男兒有淚不輕談,戰場上可流血不流淚。
“【⑥】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顧羨知悲戚嘶喊:“【⑦】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顧裴氣道:“吾兒癡情于一女子,吾以知曉是孰。左不過一介婢女怎配得吾兒歡喜,不若忘卻免增徒傷悲。”
“忘卻?父親脫口之言言之輕巧,若真忘卻難矣。這女子是吾情窦初開的歡喜。【⑧】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苦澀一笑,“半醉半醒,酒到後半人自醒,愁更愁。"
聽說酒能忘憂,酒入肚,留唇齒,可他昨晚卻反而借酒消愁愁更愁。被範斯年送回府,吐了就沒那麼不舒服了,可涼風掠過身,吹的他清醒不少,愁緒萦繞在心頭。
“怎就不可!隻因那門當戶對?”
顧裴甩了甩寬大的袖子,怒道:"既已知曉緣由,何故問出口!更何況她不喜,你喜歡也無用。"
沒談幾句顧羨知意識到自己語氣有點沖,收起周身戾氣和怒瞪得雙眸,躲避着他們的目光以乏了為借口離開。
顧裴氣他不聽勸誡,一意孤行,顧母在一旁寬慰。
阿蠻尋到了在院中的謝良和謝母,府外的家丁搭夥着運着一顆柏樹往府裡走,謝良指揮着他們将柏樹運到前院一塊空地,挖坑種下。
還有身後的家丁用木闆車運着幾個盆景,南天竹、梅花、黑骨茶。命他們擺在院内和後院。
阿蠻在不遠處等着等他們忙完,上前向謝良和謝母屈身行一禮,“老爺,夫人安。”
得了允許起身,謝良見她似是有事,開口道:“阿蠻所來何事?”
阿蠻低着頭,“三年之期以至,也沒理由在待在謝府,故妾來向老爺和夫人請辭,望允。”
謝良道:“何時走?”
“須臾收拾包袱便離開。”
謝母道:“同諸位告别在走吧。”
阿蠻籠着手心在袖間,“[⑨]妾是這般想的。”
府門外傳來一聲粗犷,“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