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去了有關芽莉的全部記憶,失去了體内的咒力,失去了曾被自己視作珍寶的一切,換回能夠在白晝重新行走于世的身體。
她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她不知道神明為何向她降以恩典。
而夜晚,她的身體會歸于死亡。
無法遺忘之夜,死者從水中歸來。
芽莉混亂懵懂的意識,驅使着她把自己僅剩的意識附在愛子身上,在夜晚代她行走。
她從偏僻而肮髒的池塘中爬出,拖着破爛潮濕的身體,在校舍裡殺死了對愛子做出惡行的男人。
她的愛子是幹淨的,是純淨的,是不應該被任何人玷污的。
咀嚼着仇人的血肉,芽莉卻無法嘗到任何幸福與滿足,隻有淚水的鹹澀與疼痛。
仿佛品嘗到了愛子被折磨緻死的痛苦一般,芽莉的淚水無法停止。
她一夜一夜,行走在空無一人的校舍,尋找着再也不會歸來的友人。
藤利愛子的雙手帶着水汽,抹去了無法流下的淚水。
少女的聲帶被人為地損壞了,她的聲音沙啞,與好聽毫無關聯。
但她曾用甜美的聲音,對着芽莉說着要和她在一起,直到很久很久。
藤利愛子沒有幸運到能夠履行諾言。
五條悟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他坐在地上,安靜地聽着少女的不幸,亦如聆聽信徒祈禱的神明。
這份奇迹,從來就不是恩典。
芽莉下意識地吞噬着所有能看到的咒靈,吸收着身邊一切咒力,把自己所有的一切,供給給行走于白晝的愛子。
用這樣徒勞的行為,把早已逝去的靈魂強留于世。
這種宛如無底洞般的單方向供給,終會有崩塌的一天。
到那個時候,芽莉會本能地傷害普通人,以身為詛咒的本能,去奪取能夠讓愛子活下去的一切。
而她已經順從着自己的恨意,殺死了普通人。
五條悟難以說出把一切交給法律這樣顯得過于蒼白的話,他沉默着。
人類是多麼的醜陋,又是多麼的美麗。
“我的一生并不幸福,沒有人真正發自内心地感激我曾在世界上活過,”藤利愛子雙手相握,像虔誠的信徒般坦誠着自己的一切,“雖然很難過,但是,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或許有着遺憾,或許有着悲傷而疼痛的結尾。
藤利愛子并不想要繼續這個奇迹,她隻想與自己的友人,共赴一場美夢。
她把自己的一切講給五條悟聽,即使站在懸崖邊,也想有任何人能夠聆聽她的遺言。
至少世界上會有一個人,知道藤利愛子曾經在這世上,幸福地活過。
“五條君,”她請求着眼前的少年,“請殺死我吧。”
并非謊言,而是純粹的,發自内心的請求。
五條悟沉默着擡起了手,做出了術式的起手式。
“請不要擔心,”藤利愛子露出了純粹而喜悅的笑容,“我會和芽莉一起死去,這一次,我們能夠陪在彼此身邊。”
有着完整記憶的她,在自己的體内注視着一切。
看着變得一片空白的自己日複一日地度過孤獨的人生,
看着芽莉呢喃着一遍遍走過深夜的校舍,企圖尋找到她的一絲絲痕迹。
她怎麼能斥責芽莉的一切,她怎麼能拒絕芽莉的奉獻。
她隻是受夠了活着帶來的痛苦,受夠了與宛如雙子般的心友的分離。
她将笑着迎接死亡,迎接她本該得到的永恒甯靜。
這一次,她不再孤獨。
她們的靈魂彼此擁抱着,就像從未彼此分離。
那一天,能夠遇見芽莉,真的太好了。
被蒼吸引包裹的咒力點狀地爆發而出,穿透了少女傷痕累累的身體。
藤利愛子的身體再也沒有了氣息,
期間限定的奇迹被神明收回。
世界上也再不會有,這個曾在苦難中掙紮着活下來的靈魂。
五條悟沉默了許久,他看着躺倒在地上,仿佛沉睡了的少女。
“晚安,愛子。”
他的聲音又輕又柔,給回到死亡懷抱的少女蓋上了校服外套。
天邊降下的帳緩慢地消散,五條悟坐在那間被陽光照射的窗邊,眼神空茫地注視着天空。
今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呢。
在陽光的照射下,内向的少女,牽着身後小女孩的手,背對着五條悟,跑得越來越遠。
“真是麻煩的工作呢。”
晨風吹散了他的話語,也吹起了蓋在少女身上的外衣衣角。
沒能履行約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