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用手托着下巴,餘光瞟向背着光,仿佛太陽的光輝隻照耀于他一人之上的白發少年。
他很擔心五條悟。
即使表現得再怎麼不在意,看着五條悟一個人坐在天台上,不知在想什麼的樣子,夏油傑依舊為他感到擔心。
孤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夏油傑對此深有體會。
在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咒術師之間的關系總是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境地之間,并不能說彼此之間存在着多麼深厚到為願意彼此犧牲的感情,但一旦失去的時候,也是會感受到寂寞的。
人類是一種群居動物,隻是每天待在一起,就會産生關系性,沒有人能在一個群居狀态下保持孤立。
咒術師們又恰巧是人類富有情緒的一面的中的典型代表。
愛與恨都是非常私密的,是在漫長的彼此陪伴中,漸漸誕生的情緒。
生活在普通人社會中時,他們是不被理解的,人群中的異類,但放在咒術界,他們是普通的,甚至于不起眼的一部分。
這讓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性變得複雜,
擅長失去,而不擅長擁有。
夏油傑輕輕地歎了口氣,沉默着坐到了五條悟身邊。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所有的一切都荒謬地像是一條毫無依據的世界末日預言,無論你信與不信,它所帶來的那份恐慌感依舊存在着。
夏油傑甚至無法給出自己的意見,他自己的大腦也被一切攪成了稀泥。
魔王沒有理由騙他們,
愚弄一個異世界的自己,沒有任何的意義,對方的性格甚至都要比他們所見過的任何五條悟都要偏向更安靜,更加直白而毫無遮掩的部分。
畢竟,已經沒有人值得他編造謊言了。
當一個人可以在舉手投足之間将整個世界碾碎傾倒之時,他已經沒什麼可撒謊的了。
夏油傑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什麼都沒說。
他堅信這些事情永遠不會困住五條悟,他所能做的,就是提醒他,他們都會一直在五條悟的身邊。
他從不孤獨。
家入硝子的指間夾着一根點燃已久的煙,她安靜地把那根煙熄滅,火光在指尖化作一縷白煙。
她伸手捋了下一整天在外面逛街,已經有些淩亂的發絲,坐到了五條悟的另一邊,頭輕輕地靠在少年的肩膀上,通過肢體接觸,試圖将五條悟從那種令人不安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就像她在這段關系之中總在扮演的角色一樣。
家入硝子從來不在他人身上索取些什麼,她隻是存在着,就能帶給他人一種純粹的,令人穩定的安心感。
隻要硝子在的話,他們身上那些看似會留下永久傷疤的一切,早晚都會消散的。
她是看似最邊緣的,卻在他們中間紮下了一個穩定而永遠不會破滅的安心。
也正因此,偶爾他們倆會忘記了家入硝子的意見,自己偷偷開溜。
家入硝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永恒而穩定的站在兩人身後一步的位置上,即使你們走得再遠,跑得再快,隻要回頭看向後面,我一直都在。
而你們總會回頭的。
她也同樣是一個沉默而固執的人,在難搞的方面并不比自己的兩個問題學生同期差。
隻是表現得極其無害,仿佛她就會安靜而順從地聽從他人的一切指令。
五條悟低着頭,擡手摸了摸家入硝子柔順的棕色短發,就像這樣能帶給他什麼力量一樣,力道比摸小貓還要輕柔,像是對着自己無法替代的珍貴之物。
“回去吧。”
他的聲音悶悶的,心情複雜得自己也說不上來。
魔王在他的意識中陷入了真正意義上的沉睡,與家主先生和咒靈先生截然不同的沉睡,除非到了五條悟真正死亡的時候,他永遠都不會醒來。
他在這個世界毫無羁絆,毫無意義,他的存在又遠遠不像其他兩個意識那般無害。
隻要他不自己主動的收斂咒力,那些來自于兩面宿傩的,已經變得渾濁的,極具有侵略性和感染力的咒力就會無時無刻地試圖侵蝕五條悟,讓他變成另一個自己。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視作自己全部精神寄托的,意味着正常與幸福的新世界,他怎麼會自私到自己去親手毀滅呢。
他選擇陷入近乎永久的沉睡,也不希望自己再次見到五條悟。
因為下一次蘇醒,即意味着他的新世界的隕落。
魔王是從未從童話中醒來的孩子,他閉上眼,投入另一場新世界的夢,并且不希望醒來。
但還是會稍微有些寂寞的。
“回去會被夜蛾老師罵的。”
夏油傑淡淡地說着。
“難道哪次逃得過去了嗎?”
五條悟的聲音沉悶,他擡起了頭,注視着天邊将要落下的太陽。
“死掉的時候,絕對不要選黃昏啊。”
他也想要,注視着世界的黎明,那樣幸福而充滿希望的死去。
“在說什麼很倒黴的話呢。”
家入硝子的額頭蹭了蹭他寬大的手掌,散漫又肯定地說着,
“你不會死的,五條,有我在呢。”
有我們在呢,
如果你的未來注定走向死亡,那想必,也一定會是我們三個人共同的命運。
五條悟另一隻手攬過了夏油傑的肩膀,三個人安靜地注視着太陽漸漸暗沉下去,露出些許頹唐的夜色。
即使生命注定走向漫長的黃昏,我們也将渡過一段無可替代的時光。
“回去吧,正好能趕上晚飯的時間。”
五條悟伸了個懶腰,臉上的表情再次變得輕松起來,他總是能把困擾自己的情緒深藏于笑容之後。
他掏出了手機,發現了幾十個未接來電。
生動得不行的驚恐瞬間染上了他的臉頰,再往下一翻,全部都是夜蛾正道發來的。
這下是徹底完蛋了。
他把手機遞給夏油傑看,滿臉都是感覺自己命不久矣的慌張。
夏油傑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慌張起來,他掏出手機,果然也收獲了五條悟同款的未接來電數量。
兩個人非常一緻而驚慌地看向家入硝子,試圖在她臉上捕捉到一樣的慌亂。
家入硝子嘴角挂着輕松的笑容,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們看。原來她早就提前跟夜蛾正道發了訊息。
這下,要遭殃的隻剩下他們倆了。
家入硝子背叛了革命啊!
五條悟的喉嚨裡發出了被捏住脖頸般的嗚咽慘叫,顫顫巍巍地按下了回撥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