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原宥……
秦宸料想會是這個回答,可親耳聽到的刹那,心髒仿若被一把利刃刺穿……痛的他喘不過氣。
他看着少女漠然的神情,沉默幾息,不甘心地追問:“哪怕前世之事有誤會?”
“回殿下,依臣女拙見,這世上之事并非一句誤會便能解的。”蔡昭憶不想再被秦宸問下去,說完這句,行禮道:“臣女已将文書記錄好,殿下可還有吩咐?”
秦宸聽出言内之意,眉頭緊蹙,怅然地看着蔡昭憶,又似透過她,看向記憶中的故人。
須臾,他苦澀一笑,嗓音沙啞道:“無事,你且回吧。”
“是,臣女告退。”蔡昭憶往右挪了兩步,旋即直起身,目不斜視地從秦宸身邊經過。在撩起帳幔的瞬間,她聽身後之人似嘟囔地說了一句:
“八載情分,當真不能原宥麼?”
蔡昭憶聞言,雙眸微動,在心裡默默回句“這話,你該問前世的蔡昭憶”,便大步邁出帳篷。
正巧,出來撞上了郭孑。
沒容她問,郭孑就解釋道:“殿下邀某來下棋。”
蔡昭憶眸色一暗。
圍場内這麼多世家子弟,秦宸偏偏就找郭孑過來下棋……其意顯然。
當着秦宸一衆手下的面,蔡昭憶沒說什麼,隻道了句:“那姐夫進去吧,我先走了。”
“二妹妹留步。”郭孑喚了聲,從袖中拿出一個白色瓷瓶,溫和道:“我聽聞你昨日受了傷,這是金瘡藥,藥效還不錯,你拿回去試試。”
“多謝姐夫。”蔡昭憶微微側眸,身後的桃月會意,接過藥瓶。
“一家人何必說謝。”郭孑溫和道:“你身上有傷,慢些回去。”
“好。”蔡昭憶颔首,動身離開。待走出一段距離,她回頭,眸底幽芒閃過。
離開秦宸的帳篷後,蔡昭憶未回女眷住處,而是尋了一處靜谧地方。
她坐在石頭上,聽着婉轉悠揚的曲樂,靜靜看着不遠處巡邏的羽林軍,忙碌的宮女宮侍,突然,身後響起一陣窸窣聲。
她和桃月同時回頭,隻瞧鄭承晏一身黑衣,雙臂環抱斜靠在樹幹上。
“蔡二姑娘,我有話想與你單獨說。”鄭承晏開門見山道。
“桃月是我的心腹,”蔡昭憶不想與鄭承晏獨處,她轉眸看向不遠處來往的人,拒絕道:“使臣有話不妨直說。”
鄭承晏看着少女及腰的墨發,沉默了會兒,腳踢着地上的石子,漫不經心地問:“你傷如何?”
蔡昭憶聽着這話,目光一頓,瞥了眼桃月。桃月不知她和鄭承晏遇殺手一事,若鄭承晏會提到昨日之事,她怕桃月擔心,思忖幾息,說道:“桃月,這裡蚊子太多,你身上可帶了驅蚊香囊?”
桃月愣了下,随即反應過來,試探道:“奴婢……現在回去取?”
“去吧。”蔡昭憶點頭,溫聲:“阿沅若是問起,你就說我等會回去。”
“……是。”桃月應着,擡頭瞥了眼鄭承晏,轉身向女眷住處走去。
見桃月走遠,蔡昭憶才回答少年方才的問題,“多謝使臣關懷,小女子已無大礙。”音落,她想起昨日少年滿身染血的一幕,猶豫了下,問道:“使臣……可還好?”
鄭承晏沒想到她會問他好否,怔愣幾息,聲音裡含着幾分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竊喜:“我常年上戰場,皮糙肉厚,這點傷不算甚。”
“倒是你,”他順勢問道:“當時為何要留下來?”
“使臣今夜過來,不會是為了問這事吧?”蔡昭憶轉頭問道。
鄭承晏本就盯着眼前人,對方冷不丁一個回頭,正好撞入他眼中。
篝火明滅間,少女一襲天藍色團花長裙,溫婉明媚。亮晶晶的眸子依稀映出他的身影,鬓間流蘇一晃一晃……
那一瞬間,他感覺周遭靜了下來,唯有心跳聲在耳邊回蕩。他的視線不由從晃動的流蘇轉到少女的面龐,鼻間似血的紅痣一下映入眼簾。
許是有曲樂的緣故,他一時失神,直至瞧見少女雙唇微動,耳邊随之傳來一句:“使臣?”
鄭承晏猛然回過神,心髒撲通亂跳,他不知怎麼,下意識側身避開少女視線,氣息紊亂道:“你,你方才說甚?哦,那個,我就是好奇你昨日為何要留下來。”
蔡昭憶看着鄭承晏莫名紅起的耳朵及語無倫次的話,眉頭蹙了下,緊接想起什麼,轉眸,淡淡道:“因為你是西昭的客人。”
“無論你因何留下,你都是西昭的客人。而我,是西昭官員,自然不能留下你,獨自離開。”
鄭承晏聽到這話,眸底劃過一抹異樣,心緒漸漸歸于平靜。
哪怕一同經曆了危險,蔡昭憶對他仍是淡漠疏離。
鄭承晏不明白自己心裡為何難受。他落寞地垂眸,須臾,從腰間拿出一個瓷瓶,溫聲:“這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很有效。”
“多謝使臣,我已有藥膏,此藥還是使臣自己留着吧。”蔡昭憶拒絕道。
過了幾息,她回頭,眼前已是一片空蕩,唯獨她左手三寸處放着一個藍色瓷瓶。
*
夜色靜谧。
唯有腳步聲時不時響起。
鄭承晏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在想少女最後的那兩句話。不知過了多久,他心事重重地起身,朝外邊喚了聲:“雙木。”
話音方落,帳幔就被掀開。
雙木拿出火折子照亮,随即熟練地坐到地上,背靠床沿,雙眼阖起,撐着下颌,困倦道:“主人,你今夜又睡不着?”
鄭承晏抿唇,沉默一會兒,低聲道:“雙木,你說一男子若是因一女子的話或欣喜或失落……可是這男子喜歡上那女子了?”
雙木聽到這個,困意瞬間消散,轉頭意味深長地看向鄭承晏,“主人,你該不會是喜歡……”
“我怎麼會喜歡她?”鄭承晏下意識反駁,可心底難以藏匿的情感替他說了實話。
他從未忘記此番留西昭的目的,他也明白來日必會與西昭兵戎相見。
可經過這段時日的接近,他的心在此刻很清楚地告訴他——
他喜歡上了那個總對他淡漠疏離的姑娘。
然,他們之間有一條無形的溝壑。
這條溝壑的名字叫……國仇家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