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娘子,今日初五,該交租子了!”
從院外傳來的是一道頗為耳熟的聲音。
沈玉蓁認出是當初賃屋給她們的房主吳晉。
她們如今暫住的這個地方,便是這位房主吳晉之前空置出來的一個小院,因為地處偏僻,鮮有人問津。
但這正好方便了她們遠離紛争,躲避官府的搜捕。
因此她和安嬷嬷才會在當初租下這個小院。
而先前賃屋之時,她也不可避免地和吳晉打過幾次交道。
在她的印象中,吳晉是一個老實憨厚的漢子,瞧着極為面善。
意識到這點,她緊繃的心弦勉強放松了些許。
還好……
還好不是她今日出門的這趟暴露了行迹,招惹了不相幹的人追蹤上門。
沈玉蓁本想換身裝扮再出門去和吳晉交涉,将租子轉交給他的。
但安嬷嬷顯然要比她更加謹慎。
眼見她就要起身走向妝台,安嬷嬷忙是伸手抓住她的細腕,緩慢搖頭道:“姑娘,去不得。”
……
沈玉蓁确實低估了瑞王開出的萬貫賞金,對于世人的極緻吸引力。
此時在屋外候着她的,的确不止吳晉一人。
他站在緊鎖的院門前,一邊拍門,一邊負責往院内喊話:“安娘子,安娘子你們在嗎?”
短促的敲門聲铿锵有力,驚破晨間的靜谧。
而他的身後,則是一衆佩刀的衙役,水洩不通地堵着門口,隻待院門開後,便沖進去将裡面的租客逮捕。
但随着時間的寸寸流逝,裡面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
看着面前緊閉的破落院門,為首的衙役難免有些不耐煩,壓着聲音質問吳晉:“你這破落小院當真有人住?”
吳晉連忙谄笑道:“小人豈敢欺瞞官爺?正是因為這個别院荒寂,一直無人問津,小人才覺得這裡的租客怪異,心裡起了疑。”
随即,他開始向官兵們描述他所發現的端倪:“租下這處别院的是一對自稱母子的外鄉人,說是進京來求醫的。那個婦人瞧着病恹恹的,确實像是害了大病,陪同在她身邊的郎君清秀斯文,對她很是上心。但那位郎君和她生得沒有半分相似,一點都不像是母子。”
“所以小人懷疑,此人便是官府正在追捕的沈氏女,她為了掩人耳目,方才男扮女裝……”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微弱,明顯是有些心虛。
畢竟他手無實證,心裡也有些沒譜,生怕鬧到最後是一場誤會,兩方都得罪。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搏上一搏。
若是成了,那便是滔天的富貴。
試問,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夠對萬貫的賞金無動于衷呢?
吳晉說着,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的衙役頭領。
隻見他眉頭緊蹙,似是對他方才的那番推論半信半疑。
思忖片刻,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吳晉,繼續留在門口等待。
——要知道,上頭可是給他們下了死令,要他們盡快将逃犯抓捕。
所以甯可錯殺,也決不能疏漏一人。
然而他們冒着雨,在門外等了快半盞茶的功夫,屋内仍是沒有傳來任何的動靜。
先前質疑的那個衙役頭領看着面前這個近乎死寂的小院,慢慢地覺出了幾分異常。
他不由得眉頭緊蹙,當即厲聲下令:“逃犯說不定已經偷偷跑了,趕緊進去搜!”
話音甫落,他身後的官兵們猶如倏然驚醒一般,連忙上前,齊力撞門。
木質的院門不堪一擊,很快便轟然倒塌。
也就是在他們破門而入的同時,無人注意的院牆拐角處,沈玉蓁撐着傘,悄然轉身離去。
她因為安嬷嬷的及時阻攔,并未直接出門去見吳晉。
而是先從小院的後門出來,暫且回避。
怎知竟是這樣猝不及防地,見到了這一幕。
沈玉蓁不敢回頭,極力穩住心緒往城門的方向走,可院内傳來的嘈雜聲響,卻像是鼓槌敲擊在她的心上。
即便她背對着院子,似乎也能瞧見裡面的紛雜亂象……
她不由得握緊了手裡的傘柄,邁着灌鉛似的雙腿,加快腳步。
恍惚間,她的耳畔忽然響起了臨别之際,安嬷嬷在催促她離去時,曾對她說過的話——
“姑娘,走吧,這裡已經不能多留了。”
“老奴一副殘軀,行動不便,跟着姑娘也隻是個拖累。況且他們的目标并不在我,而是姑娘你,所以即便是老奴落入官府之手,隻要我堅決不承認,他們也不能奈我何,頂多是将我扔到牢獄,受些皮肉之苦罷了。”
“可姑娘不同,姑娘未來的路還有很長,不該在此向命運妥協。”
“隻有你安然無恙,我們才能有希望。”
……
安嬷嬷說這話時,目光甯靜,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今日,為她做好了決定。
其實她也知道,瑞王的勢力盤根錯節,找到這裡是遲早的事情。
隻是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她還以為,她可以等到安嬷嬷傷好的那一日……
沈玉蓁擡高傘面,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細雨飄落,風掀起她帷帽的輕紗,有細微的雨水飄進她眼裡。
她不适地眨了下眼,隐約瞧見天邊的陰雲密布,昏沉冥暗,壓覆在長安城的上空。
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沈玉蓁眼眶微紅,握着傘柄的手指節泛白,微微輕顫着。
她沒有多加停留,繼續迎着這場濕蒙蒙的細雨前行,走向未知的前路。
不同于她清晨出門的那趟,這時的街巷已然是人來人往。
好在今日雨落紛紛,路邊的行人較之往日少上許多。
她撐傘走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就如同這些碌碌無奇的過路人一般。
可如今的她注定不是在雨中閑庭漫步。
沈玉蓁還沒走出保甯坊多遠,便因為前方傳來的動靜腳步微頓。
“官府辦案,通通閃開!”
不遠處,一行衙役正押着五六名女子,浩浩蕩蕩地從前面的岔口路過。
那些女子大都正值妙齡,在官兵的押解下,或是掙紮,或是順從。
路邊的行人看着她們,目光裡或多或少都帶着些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