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寺廟外的氣氛格外僵持,隐約有劍拔弩張的勢頭。
好在寺内的主持聽聞動靜後,及時趕了過來。
清隐雖年過古稀,但至今精神矍铄,松形鶴骨。
他在幾個小沙彌的簇擁之下緩步走出寺廟,随後隔着對壘的兩方勢力,遙遙地朝瑞王一揖。
“瑞王殿下莅臨,寒寺蓬荜生光。殿下若是有什麼要事,不妨先随貧僧進去再說,何必如此興師動衆,鬧得人盡皆知呢?”清隐環顧一圈周遭的情形,和氣緻祥地勸道。
當朝盛行佛教,連着好幾任帝王都信佛崇佛,大力弘揚釋氏。
如今站在寺前的這位清隐大師,更是先帝在世時親請的得道高僧,常進宮為皇室講經論道。
按理說,瑞王應該賣他這個面子,不必将事情鬧得如此難堪。
然而他一向不信出家人的那套慈悲為懷。
他是通過血染沙場,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
故而他并無進寺的打算。
況且,今日的這出戲需得在外面觀看,方得趣味——
既然這個沈玉蓁和她母親一樣不知好歹,這麼有能耐和他玩欲擒故縱。
不如就在外面看着。
看她最後是如何放棄掙紮、斷了念想,心甘情願地走到他身邊的。
思及此,瑞王不由得牽了下唇角,回拒了清隐的提議,“不必了,大師。本王常年征戰沙場,身上殺孽無數,怕是不能進去,玷污了你們佛門之地的清淨。”
“況且本王今日要做之事,也不便進你們慈恩寺。”
說罷,他擡手示意,冷着臉喚道:“聞煜,把人帶出來吧。”
直到這時,衆人才注意到,瑞王的身後還停着一輛青帷馬車。
随着他話音的落下,他身邊的副将聞煜也從車上扶着一個老妪下來。
——那個老妪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聞煜在刑部要來的人質,沈玉蓁身邊的安嬷嬷。
安嬷嬷的手腳都縛着鐐铐,除卻行動的自由被限制,外表瞧着并無大礙。
或許是怕她死了無法要挾沈玉蓁聽話,她昨日被帶到刑部牢獄後,那些官差并沒有拷打虐待她,反倒像是接了上頭的什麼指令,将她關在單間的牢獄,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還找了醫工過來為她換藥,唯恐她出什麼意外。
她的心裡其實隐約地知道瑞王的盤算,可如今真的站在了這裡,她還是覺得有幾分唏噓。
心裡既是慶幸,又是悲哀。
——慶幸的是姑娘還沒有落入瑞王的手中,悲哀的是,她發現普天之大,她們好像真的沒有逃逃脫瑞王的辦法。
安嬷嬷在聞煜的半是攙扶半是挾持下,拖着腳踝的沉重枷鎖,緩緩地朝着瑞王的駿馬走去。
就在她止步馬前時,瑞王也不急不緩地抽出腰間的佩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随後揚聲道:“沈玉蓁,你要不出來看看,本王帶着誰來見你了?”
晨間尚且寂靜,他的聲音好似穿過了雲層,傳至很遠,一直貫徹到慈恩寺的最深處,蕩回悠遠的回聲。
安嬷嬷絕望地緊閉雙眸,隻求自家姑娘已經不在寺廟之中,已經聽不到瑞王的喊話。
而寺内的佛祖好像也真的聽見她的祈願。
随着時間一息一息地流逝,瑞王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他不由得眉頭緊蹙,手裡的陌刀也朝着安嬷嬷的脖頸又逼近了幾分。
瑞王冷着臉,遙望着慈恩寺,再次發聲:“沈玉蓁,你已經害得你的父親身亡,難道今日,你還要眼睜睜地看着疼愛你的嬷嬷再次為你受罪嗎?”
他稍一使力,鋒銳的刀鋒便能割破安嬷嬷頸間的皮膚,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安嬷嬷吃痛地嘶了口氣,心裡卻是釋然。
她倒是希望瑞王真的能夠殺了她。
省得她再拖累姑娘,讓姑娘左右為難。
瑞王的喊話很快便從遠處回響餘音。
瑞王見寺内仍是沒有動靜,一時間,确實是起了殺心。
這個安嬷嬷,當初便幫着陳映若假死逃遁,如今又帶着沈玉蓁四處逃竄,還真是次次壞他好事,陰魂不散。
如果可以,他會像處決沈衡那般,幹脆利落地殺了她。
但安嬷嬷可不比沈衡。
沈衡雖是沈玉蓁的生父,但他之前停妻再娶,任由新婦肆意欺負她們母女,沒有盡到半點作為父親的本分。
而安嬷嬷卻始終對她們母女不離不棄——
不管是當年和陳映若一起亡命天涯,還是如今帶着沈玉蓁逃難,她都擔得起一聲忠仆。
她和沈衡在沈玉蓁心中分量的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因此他可以早早地殺了沈衡洩憤,卻不能輕易地對安嬷嬷下手。
他還要留着這個老婦人,用來要挾沈玉蓁聽話。
瑞王極力耐住了性子,繼續等待着。
然而這裡終究是佛門淨地,這裡的出家人,向來都是以慈悲為懷。
他用旁人的性命來要挾的舉止,難免會引起僧侶的不滿。
清隐眉頭微蹙,嘴唇翕動想要開口阻止。
但瑞王執意如此,“大師莫要阻攔了,本王這也是在執行公務。隻要能将逃犯抓捕,用點偏激的手段又有何妨呢?”
“如果大師真的想要這個老妪活命,那便沈玉蓁别躲了,趕緊給本王滾出來!”
……
時間緩慢地流逝着。
陰雨連綿的季節,天又逐漸暗沉了下來。
忽然間,一滴雨落下,砸在了沈玉蓁的額間,冰涼又濕潤,逐漸喚醒了她的意識。
她在迷迷糊糊中睜眼,隻透過嶙峋的假山縫隙,瞥見了外面的晦暗天光。
恍惚之際,昨晚的回憶複又湧現在腦海。
她記得她随寺内一個名叫淨空的年輕僧人出門,換一間廂房暫住。
可她跟着他越走越遠,周圍的景緻也越來越陌生。
他們還是沒有到達要去的地方。
慢慢地,她終是察覺了不對,想要逃跑。
但這時的他們好像已經走出了鄞王的地盤,到了一個極為偏僻的地方。
更糟糕的是,她因為風寒的高熱,嗓子變得幹澀喑啞,便是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極力穩住混沌的神思,找尋着脫身的辦法。
最後,她趁着淨空帶她拐過一個回廊時,悄悄地逃走。
雖說淨空很快便察覺不對追了上來,但她還是為自己争取到了逃脫的生機。
她也不知道她在寺内跑了多久,最後才找到這處假山藏身,躲了過去。
隻是她高燒不退,逃離危險以後,竟是在這個角落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玉蓁看着外面的天色,艱難地站起身來。
她不知道這裡是個什麼地方,隻能憑着直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
就在她迷失方向的時候,遠處傳來的一聲喊話,叫住了她的腳步:“沈玉蓁,你要不出來看看,本王帶着誰來見你了?”
那聲音格外的熟悉。
是這些時日一直萦繞在她腦海的噩夢。
沈玉蓁霎時怔住,扶着楹柱停在廊道上。
與此同時,整列好的官兵也往慈恩寺的大門方向而去,準備去面見瑞王。
就在他們繞過回廊時,好巧不巧,和這邊的沈玉蓁撞了個正着。
看着不遠處的一衆官兵,沈玉蓁呼吸微滞,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在此刻停止了流動。
她脊背僵直,鋪天蓋地的絕望壓向她。
是率兵的金吾衛首先發現了她的存在,當即施令道:“快!抓住她,别讓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