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仆三人還真是如出一轍的倔強。
死到臨頭了,還在這裡佯作清高。
他還真想看看,屆時沈玉蓁落到他手裡,會不會也是如這般秉着傲骨,不肯屈服。
——這種清冷又高傲的美人,若是能一寸一寸地折斷她的傲骨,看着她自甘淪為玩物,匍匐在他身下。
想必,一定是有意思極了。
思及此,瑞王不禁摸了摸下颌,唇畔的笑意帶着幾分玩味。
就在他思忖着,要如何處置這個目中無人的老婦時,一個官兵模樣的男子撐着把破爛油傘,着急忙慌地往這邊跑來。
他跑進瑞王他們避雨的這處涼亭,一時間也顧不得禮數,氣喘籲籲地傳話道:“殿、殿下,我們、我們找到沈玉蓁了!”
這話一出,整個涼亭似乎都靜了一瞬。
瑞王聞言先是一愣,随即拊掌笑道:“本王還以為她有多大能耐,原來還是逃不過今日啊。”
說着,他微擡下颌示意那個官兵,“她現在在哪兒,快帶本王過去。”
半月不見,他還真是……
有些想她了。
那個負責傳話的官兵忙是谄媚一笑,走在前頭帶路,一五一十地答道:“回瑞王殿下,是小的們今早在東邊的禅院發現的。她現在已經被我們的人團團包圍,幾乎是插翅難逃,就等着殿下您過去呢……”
邊說着,他們也邊是往東邊的禅院走遠。
對話的聲音也逐漸在雨中變得渺遠不清。
直到他們的聲音已經聽不見,安嬷嬷仍是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整個人如同抽空了一般,沒有了神識。
她的耳畔始終回響着方才那個官兵所說的話……
她怎麼都不敢相信,他們家姑娘最終還是要落入瑞王的掌心之中。
霎時間,她心裡所有的希望盡數破滅,隻餘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
極度的恐慌,讓她止不住地目眩神搖,恍惚間,竟險些沒能站穩。
見狀,她身旁的聞煜默不作聲地扶了她一把。
他看着安嬷嬷心灰意冷的模樣,不禁也微蹙了眉頭。
于是他轉頭吩咐下屬,“先帶她去附近的禅院歇着。”
聞煜雖然年輕,瞧着也是斯文清秀,但卻已是瑞王身邊的副将,骁勇善戰,卓乎不群。
随瑞王四方征戰的這些年,也稱得上是戰功赫赫。
是以軍中無人不服他。
得到他的吩咐,一旁的士兵忙是上前,要從聞煜這裡扶過安嬷嬷。
錯身而過之際,安嬷嬷似乎聽見他在她耳邊極輕地說了句:“會沒事的。”
安嬷嬷不由得神情微怔,迷茫地看向他。
四目相對之時,她恍惚地想起,她們離開洛陽的那一晚,乘船渡過關口時,這個俊秀的青年站在岸邊,也是這般嘴唇翕動,無聲地對她們說道:“走罷。”
所以,她們才順利逃出了洛陽,來到了長安。
如今再聽見他類似的安慰,安嬷嬷忐忑不定的心像是突然有了個落地點,踏實了不少。
她用力地握了握聞煜的手,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約定,随後便同官兵一道離去。
看着她佝偻身軀慢慢走遠的背影,聞煜逐漸緊握了雙拳,隐忍着心中的萬千情緒,手背青筋疊起。
——和阿蓁重逢的時候,他也沒想到,他們會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聞煜閉了閉眼,随即也不再耽擱,緊跟瑞王他們的腳步,去往東邊的禅院。
……
東苑,大雨滂沱,連珠的雨滴自屋檐墜.落,急促地砸在青石階上,嘀嗒作響。
瑞王接到消息趕來這裡時,沈玉蓁并不在,隻有站在外庑、面面相觑的一衆官兵。
掃視着廊下面露心虛的官兵們,瑞王登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旋即怒目質問道:“不是說人已經抓到了麼?人呢?本王問你們人呢?!難道你們連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制服不了嗎?本王還要你們有什麼用!”
承接着瑞王的怒意,這些官兵隻能縮着脖子不敢說話。
最後,是為首的金吾将軍率先出來解釋道:“回殿下,本來我們已經要将她捉拿歸案了,可是……鄞王殿下過來接走了她。”
“鄞王?”瑞王狐疑反問道。
金吾将軍神情凝重地點點頭,道:“是的。鄞王殿下說是接到洛陽來的密信,道沈玉蓁此案有隐情,需帶回京兆府徹查。”
鄞王這些年雖然避世隐居,不常問政事,也不貪圖權勢,但因着他的功績和身份,陛下也給了他不少虛職挂着。
其中京兆府的長官京兆牧,便是之一。
要知道,京兆府乃是天子腳下,轄萬年等二十三縣,衙内任職的官員幾乎都是天子親信。
瑞王經營多年,也未曾在京兆府安插進過一個眼線。
況且京兆府接手的案件,鮮少能有旁人插手的餘地,隻要證據确鑿,甚至不需三司會省,便可直接定案。
若蕭渡當真将沈玉蓁帶去了京兆府衙,那就有些麻煩了。
瑞王忙是抓住他話裡的疑點,問道:“密信?什麼密信?”
金吾将軍垂首,“具體的屬下也不清楚。但聽鄞王殿下說,是從洛陽傳到京兆府,為沈玉蓁陳冤情的。”
瑞王不禁冷笑:“冤情?她能有什麼冤情。人證物證俱在,是她自己畏罪潛逃。”
還想找京兆府伸冤?
真是異想天開。
沈衡死的地點,是在她沈玉蓁閨房。
殺掉他的兇器,也是她房裡的剪刀。
她的繼母和繼妹也可以作證。
她還能怎麼脫罪?
一時間,瑞王不禁想起了當初,沈玉蓁出逃的翌日——
那日清晨,沈衡帶他去沈玉蓁的香閨查找線索,看她們是否提前規劃過路線,能否找到蛛絲馬迹,以此推測她們想去的終點。
少女的閨閣紗幔重重,窗明幾淨。
屋内還隐約彌漫着一股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可惜卻已是人去樓空。
沈衡懼他怕他,唯恐他因自己的管教不嚴而發怒,不停地向他賠罪:“殿下,都怪下官平日裡管教無方,才讓她犯下這樣的蠢事,下官該死,還請殿下息怒。”
佝着身子賠不是的模樣,屬實是低賤又鄙俗。
他實在沒想明白,陳映若為何會為了這樣一個人舍棄一切。
他不由得冷笑:“你确實該死。”
……
回憶中道而止。
這時,緊随而來的聞煜也到了這裡,拱手對他一揖,“殿下。”
瑞王撩起眼皮看他,忽而笑道:“阿煜,你來的正好。剛好陪本王去找鄞王殿下問問,他為何憑着一封密信,便能将一個畏罪潛逃的殺人犯帶走?”
他的話分明說得漫不經心,甚至有些許調侃的意味。
但聞煜卻倏然怔住,心跳有刹那的停滞。
他握了握拳,佯作鎮定地應道:“是。”
……
另一邊,沈玉蓁也跟着蕭渡往玉清苑的方向回去。
她緊跟在蕭渡的身後,看着他颀長挺秀的背影,終是沒忍住喚他:“殿下。”
——“您為何要救我?”
她自幼遠離京畿,不懂權貴之間的博弈,也不知長安的風起雲湧。
但她知道的是,瑞王手眼通天,無人敢忤逆。
她和這位鄞王殿下素昧平生,她可不認為,他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子,公然和瑞王作對。
沈玉蓁的腦中混沌至極,無法思考其間的因由。
可她就是想知道,他出手相助的理由。
她的嗓音帶着高燒時的暗啞,細弱得似穿過指間的風。
走在她前面的蕭渡,卻還是因為她的這句疑問,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