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行不宜張揚,他們也不可能同時備好兩輛馬車。
更何況,蕭渡眼疾未愈,他又素來有光風霁月之稱,玉蓁與他同行,倒也不覺失宜。
許是為了低調行事,他們今日乘坐的馬車依舊沒有任何的徽記,看着平平無奇,但也不同于昨日的那輛,以免瑞王的眼線留意跟蹤。
車内勉強稱得上是寬敞,座上鋪着暗青祥雲瑞獸錦墊,地面亦有同色的波斯絨毯,車廂的中間,有一方釘牢在地闆的茶幾,上面的鎏金瑞獸香爐緩緩吐出香煙縷縷,華貴而又雅緻。
玉蓁不敢靠蕭渡太近。
他坐在主位,她便落座于靠左臨窗的位置,和他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玉蓁緊攥着放在膝上的小手,微垂着睫羽,始終沒有擡頭看他。
也無從開口,打破這份僵持的靜谧——
不管怎麼說,這回又是他救了她。
若非他以京兆府的名義接她離開,她繼續留在瑞王府,恐怕之後等瑞王醒來,迎接她的隻有無盡的磋磨。
她進瑞王府,本來并沒有抱着生的希望。
誰知道,她又得了他的出手相助。
玉蓁不知道,他的這份恩情,她今生如何能報答。
她沉浸在千回百轉的情緒當中。
全然沒有料到,馬車行過一處凹凸不平的地面,帶起一陣颠簸。
玉蓁猝不及防,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往後傾去,直至倒在男子的肩頭,小手撐着他的胸膛。
蕭渡也下意識地伸出手,虛虛扶在她的腰側。
霎時間,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萦繞鼻端,占據了她的呼吸。
似曾相識的畫面,讓她倏然憶起昨日在逼仄車内發生的種種。
她的主動勾纏、他們的親密無間,都像是走馬燈一般,一幕幕浮現在她的腦海。
這些回憶斷斷續續,遙遠而又模糊。
但卻如同炮烙之刑,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腦海,不敢觸及,也無法遺忘。
玉蓁整個人怔住,忙是起身和他拉開距離,輕聲道了句“抱歉”。
她的嗓音極輕,羽毛似的拂過耳畔,打破車内的靜寂。
蕭渡似有刹那的恍然。
他指腹輕碾,神情未變,“無礙。”
馬車仍在街衢辚辚辘辘地行進着,好像一切如常。
然而坐在車内的玉蓁卻不能再如方才那般平靜。
她不停回想着昨日發生的事情,終是将那些零碎的回憶拼湊,記起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時她中了瑞王的迷香,意識混沌,神志不清,碰到蕭渡,便如沙漠遇綠洲,久逢甘霖。
一想到她曾抱着蕭渡不願撒手,她的臉上便浮現紅暈,一陣發燙。
她甚至不敢再擡頭打量他,更不知是否要主動提及昨日之事,再次道歉。
——若是不提,她的心裡會一直過不去;若是提了,隻會徒增尴尬。
就在她左右為難之際,一直行進的馬車在拐過一個巷口以後,終是籲地停住。
車外,尉淩出聲提醒道:“殿下,到了。”
這時,玉蓁也無暇再顧及其他,準備下車。
看着蕭渡起身的動作,她忽然頓住,連忙拉住他的袖子,細聲道:“殿下且慢。”
蕭渡不解她的用意,略微側首面向她。
因着身量的差距,哪怕同是坐着,蕭渡也要比她高上半個頭。
于是玉蓁隻能向他靠近一些,試探地擡手,輕輕撣去他肩頭沾染的微塵,“……我的脂粉,不小心蹭在殿下的肩上了。”
其實以玉蓁的底子,平日裡不必上妝,亦是花容月貌、仙姿玉色。
但今日她身子抱恙,氣色不佳,又想着要面見長公主,因此出門之前,侍女便為她塗抹了一些脂粉。
誰曾想,這難得的上妝,竟會鬧出這麼尴尬的事情。
玉蓁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小手輕碰他肩膀,見他并無任何反感,才小心翼翼地動作,用絹帕撫去他肩頭的脂粉。
“……好了。”不多時,她收回手,眼睫微擡,凝眸望向他。
蕭渡仍是神情淡淡,聞言,微不可查地一颔首,便提着衣擺起身,下了馬車。
玉蓁瞧着他挺拔的身影,微微紅着臉,跟了上去。
……
玉蓁戴着帷帽,緊随他們的腳步,到了一處宅院的門前。
街衢渺無人迹,叩門聲響,清脆而又沉悶地打破此處寂靜。
不多時,沉重的木門便從裡拉開,一名身着褐色短打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後,警覺地打量着他們,“你們誰啊?”
話音甫落,他審視的目光也落在了玉蓁的身上。
四目相對之時,玉蓁不禁怔住,認出了他是聞煜身邊的侍從。
她突然福至心靈,猜出了蕭渡今日要帶她去見的究竟是何人。
但見到陌生的蕭渡和尉淩在場,侍從顯然還保持着警惕,始終立于門後,擋着院内的情形。
玉蓁邁上前,眸裡久違地浮現了幾分真切的笑意,“請問聞将軍在這裡嗎?”
侍從還是顧忌在旁的蕭渡和尉淩,始終不肯放下戒備,冷聲道:“聞将軍是誰?這裡沒有什麼将軍。”
他态度如此強硬,讓玉蓁不免有些為難。
她櫻唇翕動,正欲開口解釋。
豈料這時,一陣疾蹄聲踏破巷道的沉寂,由遠及近。
玉蓁循聲回首,正好看見身騎駿馬的聞煜,手持鞭子打馬行近。
玉蓁眸裡秋波微漾,明媚的笑意浮現。
她望着他的方向,語帶雀躍地喚了聲:“阿煜哥哥——”
這樣的歡喜和欣悅,是蕭渡從未見過的爛漫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