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她的話,安嬷嬷自然而然地便想起從前,那位如同孔雀一般高貴倨傲的甯安公主。
那時候,甯安公主和他們家小姐很是不對付,經常挑釁或是說話嗆陳映若。
豈料之後的秋獵,陳映若救了當時懷有身孕的太子妃和她腹中的小皇孫,就此成了他們皇室的恩人。
甯安雖有些嬌縱,但也不是那類忘恩負義之輩。
是以此事過後,甯安待陳映若的态度也逐漸好轉,不似之前的針鋒相對。
兩個人的情誼也在朝夕相處當中慢慢加深,最後,竟是契若金蘭、無話不談。
甯安就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性子,但其實心地善良。
當年陳映若隐瞞世人假死脫逃時,也曾想過是否要告知甯安真相。
然而他們做的是欺君罔上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是滅門之禍。
陳映若隻能沉默。
她也曾無數次地擔心甯安得知真相以後,是否會責怪她。
可沒想到多年以後,甯安非但沒有怪罪,反倒是不計前嫌,又出手幫了她的女兒。
盡管如此,但安嬷嬷的心裡還是有幾分疑慮。
縱使這個瑞王是甯安的嫡親弟弟,可說到底,這又和他毫無關聯,他這樣矜貴的身份,又何必凡事親力親為呢?
可惜安嬷嬷還未道出心中的疑惑,遠處的蕭渡便在聞煜的帶引下往這邊走近。
随着他們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安嬷嬷也終是看清蒙覆着他雙眼的绫帶。
她不由得愣在原地。
年輕的男子雖是患有眼疾,但他步履平緩,絲毫不見盲者的局促和不便,身着月白襕袍,腰間革帶墜着一塊玉佩,随着他行走間的動作微微晃動。
他在幾人的簇擁之下緩步走近,身姿颀長,挺拔如松。
面如冠玉,神清骨秀,眉眼間的情緒極淡。
無悲無喜,如有神性。
怎麼看,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宵小。
看清他面容的瞬間,安嬷嬷竟是忽然為方才自己的胡亂揣測,而心生了幾分歉疚。
——這般光風霁月的人物,她又怎能将他和瑞王之輩放在一起相較?
她緊随着玉蓁的腳步上前,朝着蕭渡見了個禮。
蕭渡面上并無太多情緒,隻沉默地擡手,免去了她們的拜見。
聞煜看到她們主仆二人重逢,心裡亦是為她們感到高興。
他感恩地對着蕭渡深深一揖,道:“阿蓁和安嬷嬷能夠逃出生天,全憑殿下的鼎力相助。殿下的恩情,末将感激不盡,日後殿下若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末将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今日還勞煩殿下親自送阿蓁過來,如果殿下不嫌棄,不若留下一起用個午膳?”
說着,他便想伸手招來侍女,吩咐其傳話至小廚房,早些備膳。
可聽了他這話,蕭渡卻是幅度極輕地擡了下眉,沉聲道:“本王今日過來,可不是為了将她送到你這裡。”
聞煜聞言微怔,眉間逐漸蹙起淡淡褶皺。
又聽他繼續問道:“聞将軍,你覺得,以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護得住她麼?”
說這話時,他神情未變,隻是在平靜而又冷漠地陳述着一個事實。
聞煜忽然便想到尚在昏迷中的瑞王。
早在這之前,瑞王就已經對他起了疑心,知道了他和阿蓁的過往。
如今阿蓁在明面上是被京兆府衙收監,安嬷嬷也是不慎葬身火海。
但瑞王向來多疑,又怎會猜不到這是他和阿蓁的暗中籌謀。
待瑞王蘇醒,得知了他遇刺過後發生的種種事迹,必然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如果阿蓁和安嬷嬷繼續留在他的這處私邸,遲早有一日,瑞王會順藤摸瓜,查到這裡。
聞煜不禁在心中自問,屆時,他真的有足夠的能力,和瑞王抗衡麼?
這樣的認知,讓聞煜的心情頓時跌到了谷底。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年輕男人,遲疑地問道:“殿下這是何意?”
蕭渡面容平和地說道:“她們自有别的去處。”
所以他今日過來,隻是為了順道接走安嬷嬷。
而帶着玉蓁一道,是因為要取得他們的信任。
——如果直截了當地過來要人,他們一定會出于防備,悄悄送走安嬷嬷。
思及他此行的用意,聞煜先前的那些歡喜也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膽寒。
他之前沉浸在和玉蓁重逢的喜悅當中,而忘了深想,他這處挂在旁人名下的私邸,這位與他素不相識的鄞王殿下,又是如何一路追查,并發現安嬷嬷的蹤迹的?
這位看似不染凡塵的鄞王殿下,城府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深。
隻有他這種身份和地位的人,才能庇護阿蓁和安嬷嬷無虞。
和瑞王抗衡。
……
金烏西沉,暮色四合。
噤若寒蟬的瑞王府終是破除了整日的嚴峻。
傷及要害、一直昏迷不醒的瑞王,終于是在大夫的救治下,蘇醒了過來。